這使得這部驚悚片突然開始討論創作者與被創作者關係、現實與虛幻、真實與虛構(因為聶魯達與警探均實有其人),進入了魔幻寫實的領域。而這些議題,也正是波赫士在他的短篇故事中,許多探討主題中的一小部分。
在波赫士的短篇故事「圓形遺跡Ruinas ciculares」中,一名巫師來到一座古廟的圓形遺跡,希望能夠透過作夢創造出一個人,一個孩子,讓這孩子能出現在現實中。經過了多次嘗試後,古廟所祭拜的火神承諾讓他達成願望,而只有他與火神知道這孩子不過是幻象。之後他得知在遠方的另一座廟宇有個人能夠涉火而不為所傷,於是他知道那就是他「夢出來」的孩子,但他卻擔憂起這樣的能力會不會讓那孩子思考,進而發現自己不過是個幻象。此時一場大火席捲了整座圓形遺跡,巫師自知難逃一死,正靜待火焰將其吞噬時,才突然發現大火不能傷其毫髮,於是巫師滿懷羞辱與恐懼地發現,他,也不過是另一個人的夢境。
而在另一篇故事「死亡與指南針La muerte y la brújula」中,一名警探偶然發現城市中一連串的殺人案有一定的模式可循,因此趕赴他推測的最後一個殺人地點,想不到卻落入殺手的圈套。殺手告訴警探,其實這模式完全是無心插柳,是當殺手發現了警探的想法之後,才讓他將計就計。結尾,警探並未多做掙扎,只要求殺手下手,完成這一連串殺人案。「追緝聶魯達」這部電影汲取了這兩篇故事的元素,將它們與實際的歷史結合,創造出這樣的一個故事來。
創作者與其筆下人物間的關係一向複雜,柯南道爾對福爾摩斯探案集大受歡迎感到厭煩疲累,因此希望將福爾摩斯與其死敵莫連基教授賜死在瑞士瀑布裡的例子就是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例子。但是本片導演Pedro Larrain與道爾醫師的想法不同:當聶魯達找到被偷襲葬身雪地的警探時,他撫屍痛哭,說「沒有你就沒有我」:因為一部驚悚片中逃亡者與追緝者互相需要,就像本文文首小丑對蝙蝠俠的告白一般:如果沒有對方,他們之間的「好人」「壞人」「逃亡者」「追緝者」「主角」「配角」身分,就不再有意義;因為創作者也需要被創作者,正如父母需要孩子以成為父母,正如尼爾蓋曼的小說「美國諸神」中的那些流浪在美國大地上的神祇們一般;祂們來自舊世界或被消滅的美洲原住民信仰,因為無人崇拜而神力不再,只有信徒們的膜拜,能讓祂們恢復過去的神力:話說回來,即使柯南道爾再怎麼不服氣,但是今日若沒有福爾摩斯,有誰會記得這位英國醫師?
在電影的結尾時,靠著聶魯達對過去的回憶,已經死去的警探再度在故事中復活過來。這也提醒觀眾,即使這是一部描述歷史事件的影片,但是它的本質還是電影,是虛構,這也給了魔幻寫實風格的作品一個定義:寫實為假象,魔幻的部分才是作品的真實。在虛擬的電影敘事中,聶魯達有能力讓追緝他的警探再次起死回生,但是在現實中,他卻一樣必須躲避政府追緝,潛逃至阿根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