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政治」的絕望
我心裡很不安,藉故去了一趟香港,找回一批當時三聯出版的書,嚴格說,不是太管用的,一進臺灣海關,悉數被沒收了。我仍然記得自己很委屈地看著那些書,一本一本被掃進一支大簍子裡,我心裡第一次感覺對「政治」的絕望。
對我而言,那一張張有些樣板的照片,對我建立一個《玉卿嫂》場景是多麼重要的事,而那個海關的小官侍只說了一句話:「這有什麼好看的?!」
這件小小的事,讓我至今都不再相信政治體系裡對於「文化」有任何誠意。在另一方面,我發瘋似的把自己逼在一種「我就是電影,電影就是我」的狀況裡。如果今天看起來,那完全是「我五陰熾盛」,所有的官能意識的放大,說得是理直氣壯,但是,這種自己給自己煽火的結果,根本是一種佛學裡說的「我苦」,苦了自己,是活該,苦了別人,就很罪過。
我不可能很客觀地說淸楚這樣的事,後來經常有人不識相地問起來,我只能說:電影對我是一種心靈的冒險,我不自量力地以為自己能夠進出自由,但是,我錯了。我不但把整個事情,甚至整個生活搞得天翻地覆,自己的心,也不能片刻平靜。我不知道我已經是個深陷貪嗔痴三毒的人。
《玉卿嫂》的誕生
《玉卿嫂》在當時的臺灣,是一件新聞,一場情欲的戲,嚇壞了臺灣當時的新聞局,前後差不多6分鐘,新聞局找來文藝界和電影界的資深人物,先宣達官方說法之後,然後做成一段結論:「有礙中國婦女良好形象。」剪掉。
為了表示大家一致的敵愾同仇,當年的金馬獎也不能給任何獎,連女主角都不例外,給了楊惠姍主演的另外一部電影─楊惠姍那一年,是在最佳女主角三個提名當中,一個人占了兩個提名。
從電影的角度,我對於整個電影環境厭惡到極點。
因為,誇張一點說,對《玉卿嫂》,我的努力和投入簡直是到了瘋狂的程度,工作了一年半左右,我幾乎把每一分錢的片酬全投入在道具上。擧個例子,在製片預算內,我完全不可能有一張玉卿嫂用的有質感的化妝臺;但是,我想像在一個半身中景裡,我如何能夠讓它不至於太難堪?我自己出錢買。那麼,容哥家裡的桌子呢?睡的床呢?全買。
我現在回想,這些有些狂暴的動作,甚至到了有點孤注一擲的行徑,到底有幾分的客觀性和必要性?我不知道。然而,那種「電影比性命重要」的感覺,根本是命定了的。
我從來不認識李行導演,他卻在最後的時刻,決定了由我執導《玉卿嫂》。我不認識楊惠姍,她卻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她成了《玉卿嫂》的女主角。
而我在拍《玉卿嫂》前,自己是最低落的情況,我竟然一反過去對電影的價値觀念,歇斯底里面對這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