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翎所導的「茉莉的最後一天」,以監視畫面做為開場,在日常生活起居、外在行為中無可逃避的監控下,鋪陳記憶的讀取,締造鋪天蓋地的驚駭窺視。這種難以遁逃的情境,讓觀看電視劇的讀者,也成為監控的眼睛,一起進入窺視的世界。只是,讀者的位置,果真是安全的他者,抑或是,如同劇中的母親(尹馨),在觀看的歷程中,逐步將目光朝向自己,挖掘自身的內心?
劇中大量利用臉部特寫,這種諸如SK2廣告演員向讀者說「你可以再靠近一點」的畫面,現代的閱聽者大致耳熟能詳。但是,劇中人凝視鏡頭,並且向鏡頭說話的畫面,卻出現得非常晚,出現在法國電影新浪潮,英格瑪.伯格曼(1953)《不良少女莫妮卡》(Summer with Monika)、尚盧·高達(1960)《斷了氣》(法語:À bout de soufflé)的電影,才首次出現。其中,高達《斷了氣》倍受批判,飾演偷車賊,遭受警方通緝的主角,一邊開著贓車,一邊以放蕩不羈的態度向鏡頭說話,曾引起軒然大坡。這顆鏡頭飽受當時影評批判,認為鏡頭的不當使用,是對讀者的不尊重。就讀者是絕對主體的角度來看,導演進入作品,透過演員的臉龐,向讀者對話構成的不協調感,確實讓不習慣區隔文本與閱讀差異的讀者感到不自在,促成對鏡頭乃至於對劇情的排斥。尤其,當展示臉龐的角色,或是劇情內容,容易造成對號入座的狀況時,相對的不舒適感更會被強化。
陳慧翎在「茉莉的最後一天」中,分別利用面向子女的優雅臉龐,不斷輸出成績與成就的重要、體恤母親的犧牲、在意他人眼光的價值,在近乎背光的光明場景,在薄紗飄蕩服飾中,揭示對於子女的要求;利用面向警員的變形臉龐,陳述探詢的足跡,闡釋悔恨,在黑暗佈景的偵訊室中,在聚光燈的照射下懺悔。試問,面向鏡頭的臉龐,究竟在對誰說話?(對子女茉莉?對偵訊室的警員?對自己?還是對讀者?)或者說,是誰在說話?(是演員尹馨?是導演陳慧翎?是另種社會價值?)讀者如何認知這系列的鏡頭?這樣的鏡頭,是不是讓眾多得者們不舒適的原因?
另外,臉部特寫的扭曲變形,本身是種暴力的展現。在拍攝的技術層面上,唯有將鏡頭逼近被攝者(演員),以巨大的玻璃鏡像貼近對象,才能造成扭曲變形的效果。劇場工業的技術暴力,正好與劇情中的價值暴力吻合,是否也是促成讀者不自在的原因?導演陳慧翎並非站在劇場之外,拍戲、看戲,有許多深刻的思考,想要與讀者進行對話。
作者介紹│鄭中信
在地方人文空間負責人
責任編輯/潘渝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