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羅薄透凝脂」
服裝上大量採用輕柔薄透的材質是中唐以後的事。
同是羅衣,唐前期的詩詞多描寫顏色及紋樣,中唐以後則極力描寫這料子穿在女人身上是何等輕、薄、透,或許此時的羅比盛唐時代織得更薄,從「一片絲羅輕似水」、「舞衣偏尚越羅輕」、「綺羅纖縷見肌膚」、「身輕委回雪,羅薄透凝脂」等詩句中的反覆吟詠與鮮明意象,可以看出當時穿著薄透衣裳的時裝美女,帶給眾多男詩人多麼強烈的視覺衝擊。
比起可以單穿的羅,紗綃更加透明,也更為輕盈。《太平廣記》裡形容元載的愛妾瑤英「衣龍綃之衣,一襲無二三兩,摶之不盈一握」,這龍綃衣還是外國舶來品。不過也有偏愛國貨的美人,徐凝〈宮中曲〉裡的美女「披香侍宴插花,厭著龍綃著越紗」,在御前侍宴時一襲紗衣,斜簪山花而不戴華貴的金玉釵鈿,顯然走小清新文藝少女路線。
最輕的薄紗稱為「輕容」,王建〈宮詞〉:「縑羅不著索輕容,對面教人染退紅。衫子成來一遍出,明朝半片在園中。」──時髦的宮人要來輕如雲煙的輕容,並將之染成淺淺的淡紅色,再把這嬌媚又性感的衣服穿上身,但因為衣服質地實在太過細薄,一不小心弄壞後便把破衣衫隨手扔了,浪費得理所當然。
繚綾也是中晚唐透明的風尚產物。綾本來是指「光如鏡面而有花卉狀者」的紡織品,能夠反光如鏡面,自然比起帶孔隙的紗羅要密實得多。但是據白居易〈繚綾〉一詩:「繚綾繚綾何所似?不似羅綃與紈綺。應似天臺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絕,地鋪白煙花簇雪⋯⋯」繚綾的質感如瀑布、白煙,顯然也走薄透路線。
男裝「裝束輕鴻意態生」不單是女裝崇尚纖薄,男裝亦然,如鮑溶〈采葛行〉中描寫嶺南的白葛夏布是進貢宮廷的珍品,「織成一尺無一兩,供進天子五月衣」,可想見天子所穿的葛衣之輕軟。就連前面所引詩句「舞衣偏尚越羅輕」,也是劉禹錫收到白居易寄贈的酒和越羅衣之後,開心地寫下這首〈酬樂天衫酒見寄〉,讚美這衣服穿在身上「裝束輕鴻意態生」,輕快得像腋生雙翼。甚至白居易自己也有一件輕容衣,料子是元稹送的,還因此特地寫了首詩向好友致謝:「綠絲文布素輕容,珍重京華手自封。貧友遠勞君寄附,病妻親為我裁縫。」
對輕薄涼爽衣料的追求,與當時氣候有很大關係。雖然「全球暖化」的危機一直困擾現代人,但氣候學家透過史料中記載的雨雪記錄、作物生長等資料推判,唐朝的氣溫比現代還高,而且中晚唐的雨旱及冬季嚴寒狀況都比前期嚴重,這或許正是中唐以後對紗羅縠綃等夏用織物越發風靡的原因。
也許對詩詞較熟悉的讀者可能會質疑:那些描寫女人穿薄紗的詩句,對象都是些歌姬、舞人、妓女,特殊行業女性穿得清涼點實屬正常,不代表整個社會都流行穿透明裝吧?沒錯,唐詩中以實筆描寫「羅薄透肌膚」的都是以聲色娛人的女伎,但一個時代的美感向來是互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