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從坎城抱回金棕櫚獎的電影《聶隱娘》,是侯孝賢導演睽違八年的作品。編劇之一謝海盟談起這部電影,認為創作的本質是孤獨,出生於文學家族的她,和侯導氣味相投,認定「這輩子跟定了侯導」。從專訪中看看謝海盟,談電影、談創作、談人生。
在訪問《聶隱娘》編劇謝海盟前,我有些忐忑,這忐忑來自於謝海盟的生命裡有片好遼闊的海洋——
謝海盟的外公是以《鐵漿》和《八二三注》飲譽文壇的小說家朱西寧,阿姨朱天文有《荒人手記》、《黃金盟誓之書》等代表作,從小說到劇本獲獎無數,母親朱天心則在北一女時期就以青春文學《擊壤歌》風靡七十年代的台灣,後來又寫出《想我眷村的兄弟們》、《從前從前有個浦島太郎》等小說,思辨外省人的身份認同問題。
父親唐諾自稱「專業讀書人」,除了寫字外,也是臉譜出版社的總編輯,一家人共同書寫了台灣現代文學的演變史。文人家庭這海洋孕育了謝海盟的創作,但也讓她的成長看來有一片無法窺探的幽暗,身為訪問者的我怕自己無法去橫越,逼近「謝海盟」的生命本質。
而那天在台北光點見到了謝海盟本人,她不再是《學飛的盟盟》裡那古靈精怪的小女孩,反而臉上帶著略微羞澀的笑容,聲調一直都是懇切而平穩,「大概」、「或許」這樣模糊的回答,始終不曾出現在謝海盟口中。這樣靜緩的謝海盟,她形容自己像是馬奎斯《百年孤寂》中那日復一日在工件坊裡作二十五隻小金魚,作好了之後再鎔化的邦迪亞上校。
「液態的黃金在工作室內的容器中火熱地流動著,上校卻冷靜又緘默地去處理這些用作打造小金魚的原料。毫無疑問,年紀輕輕的他已是一名工藝超凡的煉金技師。與其說是承襲了父親老邦迪亞對煉金術的狂熱和智慧,倒不如認同上校本來就是喜歡孤單的玩意。除了打造小金魚,讀書寫字繪畫題詩也是他所好,也許上校天生就是一個孤寂的藝術家。」
如同《百年孤寂》裡的邦迪亞上校,謝海盟也確確實實是一個孤寂的創作者。孤寂(solitude),是一種不能也不願被外部世界所瞭解的處境和情感。這種孤寂感,不是個人生命歷程的百無聊賴,而是一種從世俗孤獨、家族孤獨、歷史孤獨逐步上升到人類精神原型的領悟。而謝海盟的獨特,正是領悟了入世的現實以後,用出世的心境執著寫下飽滿的文字。
劇本只是參考用
謝海盟曾經在臉書上寫下這麼一段文字:「著手撰寫第一版劇本時,我二十三歲,與聶隱娘一樣大,如今看著《聶隱娘》進軍坎城的我二十九歲,倒與隱娘要刺殺的田季安同齡。」
如此漫長的六年時間裡,以編劇的身份,她是怎麼看聶隱娘與侯導的變化?我好奇地問謝海盟。「我一直是以一個執行者的身份,來企圖逼近侯導的想法。」謝海盟不假思索地說。對謝海盟來說,侯孝賢是個自我風格極為強烈的導演,所以他拍出來的電影,必純然是自我腦中揮灑的影像,編劇必須盡力去逼近侯導的想像,並試圖轉為劇本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