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知名的精神科醫師中井久夫曾在中年後這麼形容自己:人生最初是年代記,然後是遠近法,最後成為一張繪畫,我現在似乎站在後兩者之間。我想這樣的感覺,用在生命的歷程,甚至是人生的旅行上,都相當貼切,特別是當我們用生命行走在同一座城市,在人生不同的階段,回到同一個地方旅行時,就更能體會這種由初始,到遠近,慢慢變成一幅圖畫的旅行視野,對我來說,那已經超越了旅行本身。
我在前一本旅行書籍《寂靜。京都。台東》中,曾經提到過,人為什麼要旅行?旅行的意義到底為何?除了逃離原有的生活,貪圖悠閒或是放鬆與玩樂,會不會有其他可能性,會不會是藉由一次又一次外在旅行的出走,來去尋覓自己內在的原鄉,當有一天,尋覓到了之後,你會一次又一次的回到那個地方,因為你知道那就像是一條回家的路,只要回到那裡,就能觸動自己通往內外的心靈彼端。 我很幸運,在中年,透過旅行,就已經找到自己心目中的心靈原鄉,與他們相遇後,就像在我們心中埋下了美麗的種子,隨着我們回到她身邊的次數越來越多,種子也不斷的茁壯長大,在我們的內在成了一棵無與倫比的美的存在,成了一個美麗而巨大的夢,而京都正是我心中那個始終可以回家的夢。
說起來,和我一樣眷戀癡迷京都的人,不知有多少?不談日本那些大文豪為她癡迷所寫下的創作,如谷崎潤一郎,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渡邊純一等,光是在台灣書店裡日本旅行的書架上,許多台灣的作者的京都出版品簡直就可以單獨成了一個小圖書館,對我而言,那些都是每一個為她著迷的人所寫下的旅人情書,日本知名的旅人也是俳句詩人松尾芭蕉曾經說過一句話─人在京城,仍心繫京城,他所指的京城正是京都,即使在京都,仍然想念著京都,就像你對戀人說,雖然我在你身邊,但我還是想著你一樣,那是多麼巨大的迷戀。
然而到底為何那麼多人獨戀京都呢?京都的美到底在那裡?是京都的四季,春櫻,夏綠,秋楓,冬寂的美;是那一座座百年甚至千年的古剎或寺院庭院;或是那一間間古老代代相傳的人家與老舖;還是在數不盡的巷弄街角中所藏匿的門戶與歲月呢?
對我來說,京都最雋永的是那些亙古時間的空隙,那超過千年的時間長河,她的美與底藴是深不見底的,細微到無法用任何事物來衡量,我們本身的生命長度跟京都比起來,簡直如滄海一粟,到了京都,一切的時間像是丟進了無邊的大海,被微分化了,緩慢了下來,甚至靜止了下來,走在京都的巷弄與街角裡,我們踩踏的是時間的回音,是京都千年繁華的萬千故事,是無數的生與死的總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