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飄著大雪的深冬，在日本自助旅行了快兩個月。旅途上感染了小風寒的我，來到了古樸寧靜的奈良，住進了奈良公園旁的傳統旅館，吃了幾天旅館提供的茶粥和奈良漬，開始振作起精神，可以慢慢遊覽奈良大和路。
我參加當地的旅遊團，一路聽著聽不懂的日語解說，在雪中拜訪了奈良近郊飛鳥的古墳巨石和吉野的古寺古社。
京都以古都聞名，但奈良才真正沉浸在古老的氛圍中。奈良歷經飛鳥文化時代（西元五九三年至七一○年）與遷都平城京之後的白鳳文化時代（西元七一○年至七九四年），在近兩百年的時間中，日本共派出了五次遣隋使和十三次的遣唐使。但在西元七九四年遷都京都進入平安時代後，日本只派出了兩次的遣唐使，之後就因日本學問家菅原道真諫言廢止遣唐使，日本文化自此從漢風走向和風化。京都立都歷經了千年，不像奈良建都不到百年，京都一直搶盡奈良風頭，但有得就有失，奈良卻得以保住歷史的隱味。
對古老漢唐文化有興趣者，奈良遠比京都更能尋覓遺風。奈良的食物也富有古風，京都雖然有名店鍵善良房販賣唐代常見的葛切，但奈良才是全日本最佳的吉野本葛製作的葛切本家，像老鋪佐久良現點現做的葛粉條、葛粉年糕，用的就是吉野本葛。另一老鋪增尾商店還有以米製作的米飴，是傳承自七世紀的古老麥芽糖（別忘了糖的漢字就以米為部首），都是今日中國少見的漢唐飲食風流。
京都料亭的京料理華麗稱世，奈良料理卻以古樸隱世，就以從古老的中國傳來的漬物來說，京漬有如藝妓裝扮般色彩繽紛的粉紅蕪菁漬、豔紫圓茄漬、翠綠黃瓜漬、洋紅櫻桃蘿蔔漬等等，但奈良漬卻如老僧入定般把胡瓜、大黃瓜、蘿蔔、芹菜等全都漬成了淺咖啡、深咖啡乃至深黑的道袍打扮，奈良漬是深漬，最少要漬三年，還有漬上十三年的奈良漬，已有如漬物的化石了。
我從第一次在奈良吃到了奈良漬，就迷上了此漬特殊的深沉滋味，每回去日本旅行，都會買奈良漬當伴手禮，但最喜歡的還是奈良最古老的今西本店所販售的不含人工添加物與味醂酒粕的純正奈良漬。
奈良也以從東大寺等寺院傳出的僧侶食物茶粥聞名，此食風也是從中國寺院傳來。茶粥用的茶是大和茶，大和茶是奈良的特色茶，以煎茶為主，適合大碗茶泡，接近唐代的喝茶方式，不同於京都盛行的抹茶（宋代的點茶）。
日本知名的三輪素麵，發源地即奈良山邊之道旁的聖山三輪山，此地有許多古墳群，是日本從彌生時代到古墳時代的重要聚落，也是日本大和文化的發源地，其時日本正受中國傳入的水稻技術而形成大部族國家，中國古代素麵用來祭神，三輪山的素麵亦是神代食物。
在奈良大和路古道上的櫻井、橿原、斑鳩等地，都容易吃到古老味如蕨餅、艾草餅、奈良饅頭、三色糰子等，如果一個唐代的旅人跨越時空隧道，今日的奈良或許會比今日的西安讓旅人更有回到唐代長安的情緒吧！
過去三十年來，我常常返回奈良，這裡是我心中暗想可以退隱之處。每回我都看到奈良公園中的群鹿如我般年華老去，某些面容滄桑的老鹿是否與我在多年前相視過？如今我已到了某個年紀，懂得在京都與奈良之間，奈良的隱味更牽動我心。
＊作者為知名作家、美食家，於今年三月離世，本文選自作者與夫婿朱全斌（攝影）合著的《露水京都》（有鹿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