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櫻花即將盛開的三月天,我飛到了京都。尋找落腳處時,認識了土田桑。
老先生長得小小圓圓的,熱情開朗,初次見面,對著當時日文懂得比英文多的我撂英文:「You don't have to buy anything……」在日本租屋,通常就只有空屋一間,連燈都得自買自裝,但土田爺爺的出租房間裡各種電器一應俱全:「I am not greedy. I would like to make friends.」我幾乎當下就決定入住土田公寓。除了電器,我還想要一個好房東。聽過太多京都房東如何難搞的故事,直覺眼前的老先生絕不會讓我膽戰心驚,而會是照顧人的朋友。
土田先生果然是體貼的好人。
搬進公寓的第一天晚上,他就拎了瓶礦泉水跑來按電鈴,說是怕我還沒買燒水壺,沒水喝。坐在空蕩蕩的榻榻米上,喝著礦泉水,讓我相信未來的京都歲月將非常幸福。
土田公寓住了十二個單身男女,緊挨著土田先生的三層樓洋房,對面則是一間像大型倉庫般的教室,土田先生晚上在裡頭開班教授英文,學生幾乎清一色是女性。
這三棟建築物構成了「土田小社區」。
我的住處其實有不少人進進出出,但我只認識土田先生。土田太太很安靜,看起來應該比土田先生年輕個兩輪吧。每次總看到她套著圍裙、皺著眉頭正在做家事,一直沒機會跟她說上話。何況她晚上好像常常不在,路過他們家,都只見土田先生獨自在看電視或練電子琴。
古都的美麗風情和認識新朋友的興奮,看似填滿了我的新生活,事實上大部分的時間,尤其是朋友返鄉的節日,我都一個人躲在房間裡靜靜度過。或許是看到這種情況,每每在大門口遇到土田桑,他都會笑容滿面地說:「找一天請妳去吃飯啊,留學生嘛,需要照顧。」然而,除了「小心門窗」或是「不要把內衣晾在外面」之類的叮嚀,老先生幾乎沒按過我的門鈴。我們大都在大門口相遇,看他一副精神奕奕,不是穿戴整齊灑了香水準備去學社交舞,就是剛從什麼藝文活動回來:「我去看了一個展,很讚啊,哈哈哈哈……」而無論說什麼,必定以爽朗的笑聲作為結尾。
只能說初到古都第一年,土田先生是個可有可無的熟人,點綴我的生活。
又是櫻花盛開前的灰冷天氣。我正和一個身在太平洋對岸的台灣人遠距戀愛。無論日文變得多麼流利,我終究還是喜歡一個人在家上網,用中文談心。晚上上網,早上睡覺。某個寒冷的早晨,幾乎不曾作用的電鈴聲突然大響。
我睡眼惺忪地打開門一看,十分驚訝居然是土田桑,更詫異的是他竟然穿著內衣。只見他一臉蒼白,眉頭皺成一團,彷彿從家裡逃出來的樣子:「對不起,整棟公寓只有妳在家,所以按了妳門鈴。」我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說可能是春天快到了,花粉症又犯了,又說也可能是昨晚喝了很多酒,總之人很不舒服。「我怕我會死在家裡沒人發現,所以就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