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地,這一刻大家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之間槍聲大作,還有軍隊已經抵臺鎮壓了,當然更不會知道自己就是政府所欲逮捕的對象,如果有些許意識,大可開始逃離、藏匿、避風頭。但對林連宗及李瑞漢等法律人而言,大家所做之事,光明磊落,以致根本沒有任何危機意識,雖聽到槍聲,雖知道戒嚴,但所擔心的恐怕還是前兩日所談的改革會不會功敗垂成,臺灣有沒有機會走出暗夜。
大家在不安中度過了一天,隔天三月十日吳鴻麒日記記載:
寒氣逼人,溫度竟降至五十度(攝氏十度),立春多日,還係威寒迫人,亦可謂變態的氣象。八時餘出勤,奈因禁止通行無奈折回,昨日無線電中斷,不知是戒嚴中。大路禁止通行,且時聞槍聲,再現出恐怖時代。下午全部在家,又過了不安的一天。
「再現出恐怖時代」,即便大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氣氛之恐怖,不停歇的槍聲,是人人都有強烈的感受。那此時連宗先生會面臨什麼樣的處境呢?
秘密逮捕
許多來臺北參加三月八日律師界大會的友人,都聚集在李瑞漢律師家中,特別是從臺中北上的法律人,除連宗先生外,還有法官饒維岳及律師徐乃邦、童炳輝三人。他們都因交通中斷,無法返回臺中。
就李瑞漢之妻李邱己妹的憶述:三月十日一早八點多,李瑞漢的人力車伕如往常來家裡詢問今天是否要用車。因丈夫沒有外出準備,又處戒嚴紛亂中,便叫他趕快回去。但沒想到十點多時,車伕六歲的孩子突然跑過來說:「先生!先生!我父親不能再來替你拉車了。」李瑞漢問:「怎麼了?」小孩回答:「給兵仔打死了。」
李邱己妹前去查看,只見車伕脖子被槍尾刀刺了個大洞,滿身鮮血地陳屍在廚房爐灶邊,看了令人十分難過。發生這樣的事,大家覺得意外而震驚。其實這不是意外,這是當局要斷掉瑞漢先生任何可能逃離的方式,只是這群法律人仍一心無邪,以致毫無警覺。
戒嚴時難以外出買菜,黃昏時隔壁鄰居送來兩尾魷魚,李太太就煮了魷魚粥,要給客人們一起食用。這時連宗先生在客廳與瑞漢先生談話,瑞峯律師與其他人則在相連的隔壁房子裡。五點多天色灰暗,臺北下低溫,魷魚粥才剛煮好,沒來得及吃,就來了四個穿私服的人和一個憲兵軍官。
李邱己妹回憶這一幕,她說,憲兵軍官穿著長靴子,進門沒脫鞋就踏上塌塌米,先問李瑞漢是誰,接著問林連宗,連宗先生遞給他名片,表明自己是制憲國大代表。來的人說:「長官(陳儀)要請你們去開會。」又問李瑞峯在這嗎?於是把在隔壁的李瑞峯一起叫過來。我們說還沒有吃飯耶!他們則說,沒有關係,去那邊吃。
因為說是要開會,穿便服的瑞漢先生,就換上一套黑色西裝,並結上領帶。連宗先生與瑞峯律師,因是客人,原本就穿著外出服。他們一踏出門,實在太冷了,氣溫才十度,李邱己妹進去幫瑞漢先生拿件大衣披上。就這樣,看著三人被停在鄰長許火車家門前的軍用吉普車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