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麼就走上了長安西路,這是通往舊倉庫的路。我很少這樣走過,過去都是騎摩托車快速通過,一路經過新加坡舞廳、馬來亞餐廳,以及海霸王本店,看到了海霸王本店招牌,倉庫也就到了。倉庫位在西寧北路上,在台北市的西北邊塞。
太久沒來到這區,自從倉庫撤離之後,就再也沒有理由來這裡了,總是忙著找書的安身處,以及下一個據點,對這區的印象,就慢慢淡了,遠離了記憶。我從塔城街的方向走過來,第一次注意到馬來亞餐廳的店招是黃杰將軍所題,上款的年分是丙午年,那是一九六六年嗎?五十年的老牌粵菜餐廳,不知何時改名新上享餐廳?這區的變化看起來不大,所有的屋舍如舊,甚至更舊了,但還是有些隱隱地改變。我站在街口,看著過去倉庫所在的二樓位置,臨著馬路的大抽風機不見了,看來是單純住家了,樓下的佛具店也搬走了,不知搬去哪裡?現在的人,連佛具都不需要了,或許在有公媽廳的年代,才是佛具店風華鼎盛的年代,一時風,一時雨。
我沒再走過去,就站在路口吹風,看颱風天的雲,看海霸王鮮紅的招牌在路口霸氣地矗立著,雖然它對著的只是一個老區,和對角安靜的校園。往事忽然一點一滴想起,我記起了那時在倉庫工作的苦桑,苦桑姓黃,是個話不多的人,原本在開計程車,或許不喜歡在車陣中與同行搶客,與車爭道,他來到了允晨。他別有一種書卷氣,雖不像知識分子那樣外顯,卻沉穩安靜,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在倉庫工作的人,他甚至完全沒有草莽氣。彼時剛退伍的我,身上的草莽氣息,比他還濃。有幾次,我騎車到倉庫取書,他磨好了書,坐在工作檯前,檢查著磨過的書邊或書口,看蓋著書店店章的印子是否完全去除乾淨。他也閱讀。我有時看他在讀著公司出版的書,就算在等出書單的空檔,他也會翻著書看。
我離開允晨三年多,到立法院去當助理,他則在兩年多後,就在我回允晨的前半年離開了。那時,他和主事者不合,覺得亂印書,造成龐大的庫存和退書,增加作業負擔,苦桑無法改變這些既成的事實,只好選擇離開。據說,他是第一個向上級建議找我回來的人,當然我是直到很久之後才知道。而這些退書和庫存,事實上,我又花了好幾年整理,包括找更大的倉庫或報廢。我每個月看著看不太懂的資產負債表,經常想:「庫存書到底是資產,還是負債呢?書為什麼不能像紅酒一樣,越陳越香越值錢呢?」當然有些珍本或孤本書價值連城,不過,都不在我們的倉庫裡。其實,我又回允晨是另一個故事,另一種心情;而當初選擇離開編輯台,除了逃避以外,還有其他原因。從沒想到會再回來,一旦回來,就再沒退路了,一直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