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這些吹噓「自由開放的北大/台大/建中」神話,非但不齒,簡直痛恨。因為這些神話暗示了:自由開放是上頭施捨的,不是自己爭取的,同時作踐了「自由開放」的正常定義。
中國清華大學法律系著名民主派教授許章潤被中共懲戒解職之後,日前又被禁止赴日就醫。
許教授與我年歲相當,左右不過50來歲的初老疲憊男子,有什麼了不得的疾患,在中國治不好,非得遠赴東瀛不可?當然是心病了。
中式反智是帝王反智識分子
這個心病,有良心見識的中國知識分子人人難免。病源菌正是中國共產黨的統治,所以您說究竟是經口傳染呢?還是非經口傳染?我看都不是,只好說是經腦傳染,傳人不傳動物。原本應該也不傳奴才,但最近被習皇點名批判的莫言,算是非典型感染例。
中國知識分子之所以特別值得同情,往往不是因為他們對真理的堅持或知識的認識,而是他們處境的艱難。
前一陣子,帶著研究生研讀霍夫士達特(Richard Hofstadter)那本1960年代的經典名著《美國的反智傳統》(Anti-intellectualism in American Life),因為中文版有余英時先生的推薦序,才想起他壯年時代最膾炙人口的〈反智論與中國政治傳統〉,就是被霍夫士達特激發出來的。
不過我小時候還在戒嚴,看不出中美反智傳統的對比有何不妥。民主時代出生長大的研究生,倒是一眼就看出比擬不倫了。可見獨裁壓迫人性,也壓迫了知識的想像。
霍夫士達特筆下美國的反智傳統,是民主制度下人民的反智(識分子);余英時筆下中國的反智傳統,是帝王制度下帝王的反智(識分子)。失去憲法精神與價值的民主制──比方說反同/反核公投,已經淪為亞里斯多德所定義的「民主制=暴民制」,效果和同時壟斷而且超越法律與道德的君主制=暴君制很類似。
不過兩者本質畢竟不同,君主制下,知識分子的老闆就是(也只能是)君主,所以貴之賤之,均由趙孟。而且往往像博學宏詞那樣,如果主子點名,不肯當官都不行;但民主制下,知識分子也是人民。縱使「受高等教育形同社會性懲罰」,也是自找的。誰叫你「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卻還夢想著能受人豢養?但最多也不過工作難找,錢少事多離家遠。既不會送命挨斬,羞辱你的也不是人民,而是資本家和教育部。
余英時學貫中西,豈能不知其擬於不倫?但正是這批學貫中西的近代中國知識分子最倒楣。余英時悲嘆不平的,並非君主制下的傳統讀書人,而是已經具備現代知識,卻得活在前近代黨國統治下的知識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