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族是種族主義的概念,即是因為血緣、膚色、宗教等方面想像的差異,而被視為不共戴天,因此必須在法律上加以鬥爭、排除。由於異族的建構充滿想像,因此往往不是科學(儘管種族主義的科學家必然會想方設法提供證據,來鞏固對異族進行區隔的正當性)。由於雙方種族與宗教方面長久的互融,要把台灣與大陸要區隔成異族,即使在科學上都難令人信服。
所以,從李登輝開始,反中論述主要是強調歷史經驗,主張在1949年大陸播遷來台的人與之前的移民之間,因為歷史經驗迥異,而形同不同的族群。可是,在政治實踐過程當中,這些1949年移民來台的所謂中國難民,如今大量支持民進黨的比比皆是,起碼學會表演反中的外省人口節節上升。他們之中,進入民進黨精英階層擔任各部門領導的,更是大有人在。於是,用歷史經驗來進行異己化區隔的論述戰略,行不通。也就是,單純指控國民黨為外來中國難民的政權,已經不敷使用。
共同體的建構所面對的,是崛起的中國與無處不在的中國移民,包括大量嫁來台灣的大陸配偶,大陸移工與大陸學生。於此相對的,是移民到大陸工作、婚配與求學的台灣人。結果,在生活、語言、知識等方面都溝通無礙的兩岸人民,更加挑戰了共同體賴以重構的反中意識。當歷史經驗變成了負面因素以後,共同體的基礎就產生質變。從國民黨最早與中共內戰時就採用的反共論述出發,新的共同體的到了新的啟示,批判中國是不民主的政權,壓迫人民。
原本在李登輝時期,批判中共不民主,是為了區隔台獨。但是,隨著反中政權的執政,不民主成為了共同體認同的新參數。現在所流行的論述前提是,享有民主權利的,屬於同族,不能享有民主權利的,屬於異族。所以舉凡陸配、陸生的民主權利都要受限,赴大陸就讀的台生與台商,權利也要受限。不能享有民主權利成為了異族的標誌。其結果,新的共同體認同必須對大陸採取對抗,因為剝奪大陸人民以及與大陸有關的台灣人民的權利身分,是共同體延續的心理條件。
因為如此,必須將這些對象說成是文明低下的,以便合理化對彼等的差別待遇,這就進一步衍生成為社交媒體上各種歧視大陸人民的言論,其根本,是反映了無法區隔大陸人民而又必須加以區隔的焦慮。中國國民黨作為外來政權的意義便可以重新理解,國民黨不再是中國難民的政黨,實際上也早就不是了,現在,中國國民黨是一個與文明低下且沒有資格享有權利主體的外敵的同路人。
在這樣的論述條件下理解黨產條例的通過,就能夠理解,在根本上,並不是對國民黨黨產的覬覦,而除了是權力鬥爭之外,更是因為對國民黨的權利主體資格加以剝奪的心理需要,再敦促民進黨必須甘冒違反憲政主義的大不諱。而正是這樣對憲政主義適用範圍的重新劃定,複製了新共同體正在不斷鞏固的感覺。對外切斷與異族的往來,對內清算其同路人,是台灣憲政主義的內核。
*作者為台灣大學、中山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