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4月15日凌晨,胡耀邦心臟病病逝,消息一公布,學生自發悼念的隊伍就走上了街頭,走向了天安門廣場。敏感的讀者注意到,胡耀邦去世,官方「訃告」中少了一個諡號—「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在中共的主流政治文化中,胡耀邦這種級別和貢獻的中共領導人少了這個量級的稱謂,有不良意味。
第一批到達天安門廣場紀念胡耀邦的是中國政法大學師生。此時學生不知道,圍繞著胡耀邦喪事舉辦規格和政治評價,黨內發生了爭執,焦點在於鄧不給胡耀邦「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這個稱號,而家屬和一些黨內民主派則堅持胡耀邦有資格獲得這一稱號,而且要求對胡非正常下臺有一個說法。鄧的態度堅決,說了很強硬的話。鄧說:「功勞講足,不提辭職,『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我們都不夠,我也不夠,我死後就不要給我加。」
追溯中共領袖治喪史,「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這個稱號是一個政治待遇,毛、康生、朱德曾享用,周恩來因毛和「四人幫」反對沒用。雖然胡耀邦訃告中和將來的悼詞中用上了「久經考驗的忠誠的共產主義戰士」、「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政治家」這樣一些最高級的評價,家屬、黨內與社會仍不滿意。
「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就這麼重要?嚴格講,這個標籤相對於胡耀邦七十年代粉碎四人幫後的撥亂反正、八十年代改革開放中的豐功偉業,相對於他1987年鄧所代表的老人幫用非正常程序攆他下臺的冤屈來說,微不足道。問題在於,鄧對胡不公,胡長期鬱悶的情緒,顯然是胡心臟病重要的誘發因素之一,家屬就差點說,胡是「被你們害死的」這句話了。胡被解除總書記職務後,曾寫過一首詩,自況與鄧的關係:「妾本禹王女,含怨侍楚王。淚是巫山雨,愁比江水長。愁應隨波去,淚需飄遠洋。乞君莫作斷流想,斷流永使妾哀傷!」以小妾自況,多有哀怨、憤懣之氣。
你鄧可以不要,胡不能不給。黨內民主派知道鄧的態度,但是堅持悼詞要加上「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4月21日,趙與杜潤生面談,說,給胡耀邦冠以「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我是接受的,但是現在的情況下不行,有人堅決不同意。你是不是幫助我做點工作,都是你的老朋友?杜說,你是總書記,幫助解釋解釋。趙說,我應該解釋,但是要去朝鮮(馬上要開追悼會,來不及)。於是杜挨著打電話。吳明瑜說,一個個打電話多麻煩,我來給你召集一下。於是一些老同志在木樨地科技會堂開會。杜說,關於悼詞中大家堅持的「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趙紫陽很為難。希望大家諒解。大家講,那就收回。
胡抑鬱而歿,家屬有怨氣,黨內有怨氣,社會有怨氣,怨氣相互感染、發酵,佐以社會各階層對現實的諸多不滿,藉著胡去世爆發了。對此,趙事後有一個分析:「為什麼學生對耀邦逝世的悼念如此強烈?這有複雜的原因。第一,耀邦的形象好。他平反了大量冤假錯案,主張改革開放,特別是他為政清廉。當時人們對腐敗的意見比較多,藉悼念耀邦來表示對腐敗的不滿。第二,對耀邦 1987 年下臺的方式不滿、有氣。一方面對反自由化鬥爭不滿意、有抵觸,同時對耀邦下臺那種更換領導人的方式難以接受,總之為耀邦鳴不平。第三,1988 年秋天提出治理整頓以後,改革開放全面收縮,政治改革不見動靜,經濟改革停滯不前甚至後退。學生對這種狀況不滿意,用悼念耀邦的方式來表示對深化改革的願望。當時上街的學生大體是三部份人:絕大部份屬於上面說的這種情況;也有一些人是因為對我們工作不滿意,借題發揮,鬧一鬧;當然,也確有少數人『反黨反社會主義』,想故意把事情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