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寧頭戰役七十周年祭──
1949年10月25日,零時30分,幽暗的古寧頭外海,閃動著紅色的光點,守在岸邊的國軍感到奇怪,畢竟這並不尋常。正感到訝異的瞬間,機關槍的掃射響起了。守軍立即警覺還擊。古寧頭戰役,從這一刻打響。
歷史彷彿自有安排,前一天在海邊演習的戰鬥部隊,有一輛坦克陷在海邊的沙灘裡,正在動彈不得。此時一看共軍來攻擊,發動射擊。他們本來想打出的是高爆榴彈,卻弄錯了,裝填上一枚穿甲彈,射手熊震球還誤觸砲塔地板,用腳擊發,彷彿命中註定,這第一炮就命中了一艘解放軍的大型機帆船主桅,船上帆布燒了起來,照亮附近海面。於是解放軍的陣容暴露無遺。國軍全面開槍射擊。
照道理,這是不該有的情節,二十世紀的海戰,怎麼還有機帆船?還燒紅了帆布?這是工業化時代的戰爭嗎?
然而這就是國共內戰的真相。共軍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渡江橫掃,攻南京、上海,再打到廣州、廈門,幾乎未曾碰到強力反抗。此時,攻金門的主帥葉飛,根本不把金門當一回事,他曾指著晚餐盤子上的一塊肉說:「金門,就像這塊肉,我們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下手。」
海邊沒有足夠的船,解放軍徵集民船,民船不夠,於是打算分三個梯次運送軍隊上岸作戰。葉飛眼中,這和掃蕩長江的戰爭沒有兩樣。他未曾料到,這是渡海作戰。未曾問過潮汐,把戰船開到海上,是死亡的冒險。
1661年,鄭成功從澎湖攻打臺南的時候,便是算準了海上漲大潮。那一天,澎湖風雨交加,到得晚上,鄭成功不顧部將反對,堅決進攻臺南。趁著海水大漲潮,海上大霧,鄭成功順利把幾百隻船艦開進熱蘭遮城港灣,等到早晨的霧散去,荷蘭的守軍只見到整個海面都是鄭成功的船隊,船桅蔽天,如一大片森林。鄭成功就這樣登陸臺南。
解放軍攻打金門,一樣利用大漲潮。10月25日凌晨兩點是潮汐的最高點,解放軍的船隻利用漲潮直開,順利攻破海灘,進入碉堡的後方,可是等到軍隊下了船,潮水退去,船卡住了。回不了航。也就是說,這一批解放軍只能孤立作戰,再無第二、三梯隊的支援了。等到天快亮時,國軍的增援部隊,以及空軍也來參加轟炸。解放軍的命運就可想而知了。即使後來共軍還派了數百增援敢死隊,但也只是來送命的。
潮汐,那一夜的潮汐,決定了國共內戰的烽火,到此打住。
潮汐,天命般的潮汐,自此分斷兩岸,至今七十年。
當然,若非1950年六月的韓戰,或許兩岸另有變局。但國共戰局的逆轉,自此開始。而1958年的八二三炮戰雖然帶來變數,但已難以改變大局。
從大歷史看,潮汐是任何一個海邊長大的孩子都知道的。如果共軍多聽聽廈門海邊的將士勸告,或許不至於慘敗。但歷史無法回頭。兩岸自此分斷。而那些死亡在古寧頭戰役的兩岸將士,卻彷彿在為歷史,作最後的見證。
上個月,我的line裡,傳來詹德茂先生過世的消息。他是為凌峰《八千里路雲和月》寫劇本的才子,也是知名作詞人。震驚之餘,我看了他妻子寫下的生平記事,始知他生前因為有人拿八二三炮戰中,許多逝者的屍骨照片,希望他幫忙安慰,他去了金門,心中大悲,想做法事以慰亡靈,歸來後即咳嗽不止,後因肺癌而辭世。金門友人於是告訴我,當地有傳說,古寧頭戰役的逝者太多,太過慘烈,當年未能好好安葬,至今猶有飄泊於天地間的孤苦亡靈變成民間悲哀的靈異傳說。
這故事使得相信佛法者,總希望可以辦一場大型水陸法會,以安慰亡靈,為當地祈福。而逝者分散海峽兩岸,或許,更應該是兩岸共同舉辦,懷著悲憫的、人道的、包容的祈願,為這一場歷史性的大悲劇,作出最後見證,並藉以祈願兩岸永久的和平,為戰爭的悲劇,闔上永恆的句點。
讓七十年前的潮汐,變成和平的祈願。
*作者為自由作家。本文原刊《奔騰思潮》,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