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希勒薇亞 ‧柯靈貝格( Sylvia Klingberg) (譯註一)
一個讓我難以忘懷的小故事:20年前左右,我的朋友王雷密還在巴黎念建築的時候,有一次他在地鐵裡被一個很不友善的酒鬼盯上。最後,這個傢伙惡狠狠地說:「我不喜歡中國人!」王雷米毫不猶豫立即尖刻回應道:「我也不喜歡!」對方啞然失語。回到台灣後,王雷米成為建築系教授,而他「還是不喜歡中國人」。
從種族、文化、語言的角度來看,王雷米理應就是中國人,可是出生在一個已經落腳台灣本島好幾個世代的家庭,他對於那些跟隨國民黨來台的的中國人沒什麼感情,對他而言,國民黨就是1949年以來統治台灣的軍事獨裁政權;對於大陸傳承自毛澤東的中國人,他更加沒什麼好感,因為他不喜歡那些人老是認為擁有台灣的主權。就是這樣,你可以明明看起來就是中國人,卻偏偏就是不喜歡中國人(譯註二)。
一、本文主要是想討論目前正發生在香港的事件,開篇的這則小故事其實並不離題。如果你想了解投入香港街頭示威抗爭的激亢情緒,那麼,必須知道他們要對抗的......不僅只是被認定為獨裁者的習近平、共產黨、中國政府,還包括一個他們眼中的另一個中國,那個想要一口吞掉香港城邦的另一個中國,抗爭者仇視的對象,包括其人民、五星旗幟、語言(中國普通話,尤其是帶有北方調性的,北京腔)。或許,必需知道,中國境域,如同毛澤東哲學所演示的,「一分為二」(譯註三)永遠是可能的,甚至「一分為二」之後,根據時機和形勢還可以再繼續切分下去。
終究,這些讓西方媒體趨之若鶩的香港示威者,這些講得一口好英文(帶著倫敦腔或者與日俱增的美國腔英文)示威者,很討西方媒體歡心,他們基本上都是不喜歡中國人的中國人(通常其母語是廣東話),他們不喜歡的程度明顯可見,抗爭行動最火熱的時候(在機場或繁華大街的示威或集會),一旦碰上那些他們「不喜歡的中國人」,給予教訓或難堪,絕不遲疑,絕不客氣......
也因此,總是會有不識相的烏鴉嘴在預言,在抗爭事件不斷延長擴展的情境之下,什麼時候第一個死亡噩耗將出現在媒體頭條:會是警察過度執法的受害者,或者是隨便哪個不幸的傢伙在某個錯誤的地點,使用錯誤的腔調,不慎講了中文普通話......?不管是怎樣的狀況,肯定是某個中國人暴露於仇恨的環境,遭到另外一夥中國人的公審私刑。
二、所有熟悉香港電影的人,不管是哪個年代或是哪個風格的電影,很難不被頻繁出現的觸目影像所震撼:生活條件的極端不平等,一邊是既深又暗,如同迷宮一般的大雜居區塊,劏房鴿居,密密麻麻的賤民堆疊其中,這些1960年代以來因陋就簡搶時間蓋出來的屋舍,原先主要是為了吸納來自中國大陸的新移民。另外一邊,是豪奢的靚樓、別墅,是警衛森嚴的門禁社區,裡面住著新貴、暴發戶、土豪、金融作手,這些住戶有些看來道貌岸然,卻也不乏兇神惡煞之徒,他們被最尖端的監視器所保護,被無數的保安和僕役所圍繞,保證不被窺視,不受干擾,這是香港繁華富庶的一面......[1] (像香港、新加坡以及那些在中國大陸同一等級的人口稠密大都會,這已經不是西方傳統上所了解的城市面貌),尤其是在香港,主人和僕役之間的權力關係是無比的赤裸粗暴。我要說的是:這種貴族和賤民之間的撕裂,是既定之體制,也是當前的社會秩序,這就是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