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有一本《巨浪的起點-鹿港反杜邦運動30週年紀錄文集》出版,這本書即使在社運界也未引起太大的注意,一個原因是台灣人向來不太在意自己的歷史,甚至很「近代」的解嚴史,也如落花流水一般;另一個原因,反杜邦運動也許是巨浪的起點,但卻是個很快贏得勝利的運動,尤其,接續隔年的解嚴,自此30年來不論政治交替起伏,人權、環保、生態等進步價值一直是站在歷史正確的那一邊,反杜邦連動因此不過是一個起點而已。
以反杜邦運動作為象徵,可以說,解嚴前後成長的這一代,如果相信的是「進步」價值,確實是最幸福的一代,即使自知少數,總有真理在己方的確信,因此短暫的失敗,只是勝利前的蟄伏而已;相對的,對手是零散個別的,即使有保守聲音,但並無代言人或組織,一直到這次的反同運動大集結,台灣這一段「進步」歷史,才首度面臨到組織性的反彈。
反撲的第一點,總是從「沈默的多數」開始,從德國納粹之後,最善長而且首次運用沈默多數的就是尼克森參選總統時,他藉著分化族群爭取到白人選票,這一次美國川普如法炮製,精確掌握白人的失落感,將這股危機意識發揮到極端而贏得總統大選。
「拒絕黑箱」保守派借進步派的衣服穿
所謂「沈默多數」的同義詞就是「委屈的多數」,有一群人是多數,但他們的意見或感受卻受到忽視,因此必須「撥亂反正」,這一段時間反同團體最振振有辭的是他們代表多數,一盤散沙的多數和組織的多數不同,當反同人士開始組織串連,他們不再是沈默多數,而成為有組織的多數;就像歷史上右派經常借左派的衣服一樣,反同人士開始學進步人士的策略,他們也上街頭、包圍立法院,連口號都可以現學現賣,「反對黑箱保護弱勢」本來是反服貿口號,現在成了反同用語。這是搭便車,然而民主的好處就是大家都可以搭便車,前人流血流汗衝撞突破體制,保守派同樣可以用來反婚姻平權。
價值與價值間的對壘,人民與人民的對抗
反同運動的另一個特徵是,這是價值與價值的對壘,也是人民與人民的對抗,過去比較進步性的運動,從集遊法到環境人權、甚至現在的反迫遷或反砍假運動,運動者對抗的是國家,然而,反同運動對抗的卻是他們心目中的「少數」及「異端」,同志運動面對的則是多數人心中的成見。人民對抗國家,可以憲法為中介,價值間的對抗,卻常常是零和戰爭,人民對抗人民,那座沈默敵意的牆,可能更為冷酷難解。一個類似的例子是,美國最高法院通過墮胎合法化後,反墮胎的右派人士也採取激烈對抗行動,他們結合宗教、政治右派人士,心心念念的就是推翻最高法院的判決,兩派之間幾乎找不到 折中點。
改變人心,更需要耐心說服
就支持同志運動者而言,今年本來應該推動同志婚最好的時機,畢竟,既有總統暗助,又有拿下國會多數的民進黨要員支持,民進黨沒有道理不在國會推動同志婚,而將責任推給大法官;但民進黨也確實面臨兩難,一來黨內並非完全沒有雜音,二來即使可以在國會動員強勢通過同志婚姻,但進步與保守的裂痕也從此壁壘分明,更別說民進黨可能損失保守選票;民進黨如果要完成同志婚姻,不但要有堅持進步價值的勇氣,同時也要有從人權角度說服選民的能力。如此才能畢其功於一役,而不會在統獨之外,又另外開闢一個進步與保守的戰場。
而整個進步運動社群該反省的也許是,當勝利來得太快,我們獲得的進步基礎是不那麼牢靠,而隨時有喪失的危險,就如美國知名草根運動家阿林斯基(Saul Alinsky)所說,「假定一場政治革命能夠在沒有民心變革的支持基礎下成功,是在緣木求魚」,這聽起來很唯心,然而,人類所爭未必都是唯物,同性平權之戰,其實正是一場心靈之戰;然而,要打贏這場心靈之戰的,背後其實是很物質的草根及組織說服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