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表演藝術而言,台灣當代最具活力的不一定是揚名國際的舞團、劇團,一群打藝術零工的年輕創作者、表演者,往往讓人驚豔,他們有如中小企業的業務員,帶著滿腔熱情,尋求演出機會。一次官方大拜拜式的藝文活動經費,足夠讓這些小團演出一整年。
國立傳藝中心主管「傳統藝術」,卻任憑外界各自表述,陷入理解上的混亂,反映主事者的菁英思維與浪漫想像。台戲中心兩棟劇場出自名家手筆,其設計理念是從戲曲一桌二椅的意象出發,建築主體雄偉而有特色。傳藝中心高層曾對外陳述,劇場舞台與觀眾席的空間規劃,係建築師參考了康熙皇帝看戲時的距離,設定劇場舞台與第一排觀眾席之間為24公尺,比一般當代劇場要短,「讓觀眾與舞台更有親密感」。
這些劇場空間設計概念當作建築師的幽默無傷大雅,文化部、傳藝中心高層若把它做為賣點,就太可笑了。康熙皇帝看戲最舒適的寶座,難道不也是一般人最舒適的席位嗎?現代大劇場本來就不是為特定人士量身打造,建築師與傳藝中心高層想必也明瞭。倒是經此提醒,爾後坐第一排(或前排)正中座位的觀眾都可享受皇帝級的待遇了。
文化部、傳藝中心重視戲曲,應該瞭解其生態與內容,同樣是戲曲,不只是劇種各自不同,更重要的,演出場合與所屬階層也相差甚遠。現今還在「動」的傳統劇團,公營劇團是一類,有名角挑班的民間劇團是一類,廟前演「民戲」的是一類,品類繁多的業餘劇團也可算是一類。這些劇團或在劇場演出,或在廟會演出,或兩者兼顧,有的劇團由官方正式預算編列,有的拿政府補助,專演文化場,也有完全靠戲金慘澹經營,彼此之間貧富懸殊。
戲曲維護最根本的方法是像六十年以前一樣,讓它在社會的人文脈動中發展,與民眾生活保持密切關連。戲曲發達的年代,各縣市、鄉鎮,乃至偏遠地區都有戲院、劇團。除了京劇、豫劇,絕大部分的劇團都不需靠政府支持,所憑藉的是社會提供的充足養分,以及民眾出錢出力的參與,現在社會型態改變,戲曲失去成長的環境,無法像從前存活在民眾生活之中。國立傳藝中心設置,是退而求其次的具體作法。傳藝中心應在原生環境與既有的演出結構下,給弱勢戲曲團體更多實質的獎勵,邀他們上京至現代化劇場「會演」,固然有鼓勵作用,但不是唯一或最重要的選擇。
「善未易明,理未易察」是與朱熹同時的南宋哲學家,也是《東萊博議》作者呂祖謙的名言,1946年出任北京大學校長的胡適,在開學典禮上也以這八個字贈送給北大學生。文化部多年來高喊在地全球化、文化平權,是正確的方向,但口號不足以自行,如何落實文化政策,避免再落入大台北情結,值得三思!
*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