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接受懲罰、接受法律制裁、並且讓自己改過遷善,這對我自己跟受害者都是彌補──同樣地,我們對轉型正義要用同樣心情去看待,轉型正義最起碼加害者要受到處理,沒走到這步,冤屈都還在……」二二八國家紀念館前館長廖繼斌2日下午召開記者會,揭露現任二二八基金會執行長楊振隆高中時期曾「當著全班同學,由背後偷襲,把導師的頭頸砍斷」之往事,質疑楊振隆擔綱轉型正義工作是否適任。對此,楊振隆受訪時坦然承認此事,也談自己從未成年時犯案、入獄、一路至今的贖罪路:「我對自己做的事情不會辯解,不如做對的事情來彌補。」
關於年少時持斧頭砍老師一事,楊振隆說這並不是第一次被揭露,早在自己2005年接任二二八基金會執行長時就被提過,身邊社運界友人也都知情:「這是半世紀前的事情,我那時候未成年……我說,做錯事情本來就該面對。」
當年為何弒師?楊振隆坦言是「年少叛逆」
楊振隆原名周振隆,係二二八事件基隆受難者周金波家族成員之一。1969年5月份,當時就讀省立基隆中學高二的楊振隆因為長期覺得受到班導師江新同刁難,在被江新同警告將退學之後,隔天上午以短斧頭斬向江後頸,江因傷及大動脈送醫後不治死亡。對於當年為何向老師行凶,楊振隆說一切都是自己50年前年少叛逆:「跟學校老師處得不好,那時候我思想比較偏激。」楊振隆不願多談對老師有何不滿:「這樣對受害者不公平。」
案發後楊振隆遭判15年,入獄7年多,1976年夏天假釋出獄、以同等學歷報考大學,進入台北醫學院藥學系。而在假釋的5年期間,楊振隆持續受少年觀護人檢視,若5年不再犯,得塗銷罪名,意即無前科,對此楊振隆說:「感謝國家給我這個機會。」
隨後楊振隆先是進入榮總、又進日商公司上班,期間身邊所有同學朋友都知道楊振隆的過去,但也認為楊振隆已在法律上付出代價、已經改過,楊振隆沒有因此受到排斥。
甚至在日商公司工作時,楊振隆曾在升遷競爭之際遭同事爆料「有前科」,於是主管把楊振隆叫去,問他到底是犯了什麼罪,楊振隆說那主管或許原以為是竊盜,一聽到「殺人」時驚訝不已,但主管隨後便以佩服的態度說:「你能改過向上、走到現在真的不簡單。」一路上最影響楊振隆的,反而是他身為「二二八家屬」的身分。
談二二八受難家屬 楊振隆:對人生影響比犯下殺人罪還嚴重
「我們家在二二八受難有3個,一個是我阿公,一個是我老爸,另一個給人打死的,是我叔叔……」楊振隆的兄長、今基隆二二八關懷協會理事長周振才曾說,二二八國民黨軍隊登陸基隆時家中3名長輩皆落難,祖父楊阿壽、父親周金波幸運生還,叔叔楊國仁則是「被人打死,浮在海邊」。
對於自家在二二八的遭遇,楊振隆說小時候其實不是很清楚細節,只知道每逢2月、3月,尤其清明節,祖母都會對家裡一張年輕人的照片喃喃自語而落淚,後來他才知道那就是叔叔楊國仁。因為楊國仁並不屬於「壽終正寢」,依民間習俗不能放入祖墳,被放在一旁骨甕塔,祖母每次去祭拜都是哭不停。
楊振隆自認從小沒有因為二二八家屬身分受到多大壓力,直到畢業進入當時還有「人二室」的榮總、時不時被「警告」,楊原以為是因為自己以前犯案的關係,後來才意識到其實是因為二二八家屬身分,在榮總待2年就待不下去了,自己遞出辭呈寫著:「我這人平生無大志,不幹公務員。」
之後楊振隆進入日商公司,一邊工作的同時也在戒嚴時期的1977年開始加入黨外運動、1989年也投入二二八平反運動、負責組織家屬,一路參與至今30年。楊振隆說期間最困難的就是「不知道家屬在哪」,只能聽說誰可能是家屬再去拜訪,但就算拜訪,對方也未必敢出面:「人家都不要、都害怕……做這個很難,不是那麼簡單。」披露身分後會遭受怎樣的代價,是二二八家屬們最恐懼的曾經,對人生影響甚至比犯下殺人罪還嚴重。
接受法律制裁、改過遷善……楊振隆:對加害者來講也是解脫
談起50年來的心路歷程,楊振隆說:「我在(出獄)前面幾年最難過,很多人看你是不是真的是悔過了,你前面10年真的很難過──我們真的想去彌補自己的過錯,但別人不見得這樣想,他覺得你只是一時、沒有真的要改,但一直到現在、50年過來,我變得怎樣大家看得出來。」
儘管在法律上楊振隆是「無前科」的,楊振隆說自己大可主張這點,但他也說並不想主張無前科這事,他想面對自己過去犯的錯,也有人建議他以《個資法》回擊,他覺得不需要。
對於過去犯案再度被二二八國家紀念館前館長廖繼斌提起,楊振隆還是有點無奈:「如果我今天沒接受過法律制裁,逃避它、也沒改過,我想這個社會對我不容是當然的,但我今天轉變成這樣、也被很多人接受了,結果你今天又來炒作這個,我只好,唉,接受。」
昔日砍老師的年輕人受到法律制裁也付出代價,然而昔日二二八、白色恐怖時期的加害者卻依然尋無蹤影,對於此事楊振隆也感嘆:「去接受懲罰、接受法律制裁、並且把自己改過遷善,對我自己跟受害者都是彌補──相對地我們轉型正義要用同樣心情去看待,轉型正義最起碼加害者要受到處理,沒走到這步,冤屈都還在……我們二二八、白恐的加害者都還沒出來,說受到《個資法》規範,但我們不能總用一個『蔣介石』概括全部的加害者,至少要知道誰密告、誰執行,這步先搭出來,要不要給他懲罰再說,這樣對加害者來講也是一種解脫。」
「我對自己人生不會辯解,不如做對的事情來彌補,一直解釋對自己沒有意義,對受害者也不公平。」楊振隆最後說,有前科的人是否適任轉型正義工作一事,這是他的長官以及二二八家屬能決定的事情,對於自己過去犯錯,他也只會繼續坦然面對,不會多辯解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