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英談判之後到佔領中環之前,香港人經歷了數次身份認同的轉換,每次轉換都含有針對中國大陸崛起的反思,也有針對香港本土既得利益團體的反抗。如果把香港從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中扮演的關鍵角色抹去,香港能否有今日的榮景以及相應的「富貴病」,非常耐人尋味。對香港的80後與90後而言,面對高不可攀的房價與發展受限的本土經濟結構,用中華民族認同包裹的經濟發展主義政治訴求,已經不具足夠的吸引力。這並不表示這類上溯鴉片戰爭的政治訴求是錯的,而是要香港新生代接受這套論述,又心甘情願地接受各種既得利益,還要面對來自內地滔滔不絕的競爭,傳統天朝招安套路與威權統治彈壓只會造成反效果。香港人過去因為經濟成就而自然產生的優越感,已經在大陸綜合國力的衝擊下成為了幽微的失落感,近年來更惡化成對中國大陸人事物的抗拒與敵視。這種逆反心理與集體鄉愁,是政經轉型陣痛期中的必經的副作用。時間會沖刷一切,更全面細膩的溝通與理解非常重要,北京與香港的精英階級責無旁貸。
將前面段落當中的關鍵字換成台灣,一樣適用。
依北京在回歸後對香港的頂層設計,對台事務歸中央管,港府無權置喙。值此兩岸關係冰封的時刻,很難期望港台兩地公部門高調交流。 雖然港台之間通行無阻,卻很難在香港感受到台灣,在台灣也很難感受到香港,雙方民眾對彼此還有很多美好的憧憬與簡化的誤解。這固然有歷史文化語言政治等因素,但也指出了港台關係還有很多改善空間。在許多不同的領域,港台對彼此各有不同的軟體與硬體優勢,策略性的「軟硬整合」應該可以創造互謀其利的雙贏局面。
在商業與學術的領域,港台是最能也最需要在互利互信的基礎上展開對話與推進合作。這份工作不該由政府領導,而應由民間主導。台灣方面,尤其是尋求更多元、更國際化發展路徑的個人與企業,應該採取主動,不要劃地自限,在「滬港通」與「深港一體化」的大趨勢中繼續邊緣化。對台灣而言,尤其是金融業,香港的資本市場基礎建設是全球金融體系中的關鍵節點,背靠深圳創新腹地的地緣優勢,也是追求轉型的台灣傳統產業必須持續關注與投資的重點;對香港而言,台灣發展多年的高科技資訊業與製造業基礎,是香港尋求新經濟增長點不可或缺的人才資源儲備庫,較為寬鬆的政治氛圍與更親民的房價,對中產階級有一定吸引力,但要吸引真正的大中華區精英長期落腳,台灣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香港回歸時,鄧小平曾說過,香港五十年不變,2047年的香港會是什麼樣的場景,是個不斷繚繞的問題。王家衛在電影《2046》中說:「每個去2046的人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找回失去的記憶,因為在2046,一切都不會改變。沒有人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因為去過的人,沒有一個回來過。」2046尚不可知,遑論2047?中國在變,世界也在變,人類文明史上唯一的不變就是變。「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三十年後的未來,很難看得準。如今香港在紛亂的國際局勢中似乎失去了方向。一昧傷逝喟嘆美好的回憶,沈醉在一切不變的夢境裡,只會像馬奎斯魔幻寫實小說中的人物一樣,卡在百年孤寂之中自我耽溺,徒然浪費了大好青春。
機會是創造出來的。香港與台灣在過去三十年之中趕上了中國改革開放的大機遇,賺了大筆機會財。未來的三十年,中國經濟的體質與發展模式需要更深刻的整改,憑藉香港與台灣厚實的基礎與經驗,有資格亦有能力在競爭愈發激烈的大中華區扮演積極關鍵的角色。時間剛剛開始而已,香港與台灣應該對自己有信心。
*作者為旅居香港的金融觀察家與專業投資人,源鉑資本(Kyber Capital)執行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