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的五四運動還有1年多時間就要滿百年了,在這個時候談這個事件似乎在台灣並不是十分時興,這已經是一段必須要隨著國民黨消亡去中國化,而必須離台灣人民記憶而遠去的故事。就在這個時候中華文化是什麼,什麼又是中華文化的現代意義,卻又隨著一位年輕女作家的殞落與其最後的叩問控訴,而被擺盪到台灣社會集體意識的靈魂深處。
在林亦含生前留下最後的談話視頻中,她以一個中文系休學生的身分,控訴了她以前的老師,乃至於整個5000年中華文化的傳統,最後留下的不過是巧言令色。她說這整個故事最讓她痛苦的是,一個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麼可以背叛這個浩浩湯湯已經超過5000年的語境傳統?
「胡蘭成或李國華這些人,你可以說他們的思想體系非常畸形,他們強暴了,或者性虐待了別人……這個思想體系本來有非常非常多裂縫,然後這些裂縫要用什麼去彌補?用語言,用修辭,用各式各樣的譬喻法去彌補,以至於這個思想體系最後變得堅不可摧。」
林奕含用自己的性命提出的問題當然還是很犀利的,但那並不是我所認識中華文化的全部。
林在人生最後幾天發出的拷問,當然也正是整個中國5000年(此為林的文學用語,具體時間可考者從3600年-4000年不等)傳統文化的共同問題,在整個20世紀以後近代中國的歷史也一直被拷問同樣的問題。在幾千年科舉制度的綁架下,讀書人做官就是為了牟取富貴,因此必須跳過這個窄門。因此要讀書要考試要學而優則仕,讀書考試為官牧民,就在這一整套的文化體系中不斷輪迴升沉。這個與基礎民間社會始終脫節,秉持著政權不下鄉傳統的舊中國政治體系,事實上依靠著一群官民不分的灰色階層,結合著地方宗族勢力的頭人,使用模稜兩可的文字系統,以統治社會的底層。
於是在這樣一個文以養官,官以為文互相供養對方的系統中,文辭的華麗語境中掩蓋著最腐敗醜惡不受節制的權力,在最邪惡的用心中使用最漂亮的文句當成殺人武器,在中國傳統官場鐵打的衙門流水般的官員,一代代師生父子相互餵養產生的文字遊戲當中不斷賡續相傳。人們詠嘆蘇東坡的文章詩詞,對在他家中事實上像蓄養家畜一樣,性奴役了好幾個不到十幾歲的年輕少女幼妾的故事通常不聞不問。在補習班的不對等權力關係中拼湊想像中大中華的李國華,如果景仰蘇學士的文章為人,想要學一回他精彩的後宮式性生活,當然就只怕想不到,不怕做不到了。
但中國的歷史長河滾滾東流,當然並不會只停留在那個文人以姦玩奴役少男少女而為文雅風流,事實上有其變態邪惡一面的帝制天朝時代。到了中國近代內憂外患接踵而來,正式宣告這個以封建奴役行風花雪月的舊社會,已經不能不終結了。以臣民做為皇帝權貴私有財產的存在,過渡到國家政府為人民所有時代的偉大征途,儘管遇到各種艱難險阻,終究是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