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佛法中所言,暇滿人身是修行的必要條件;葛羅托斯基主張藝術是大乘、小乘、金剛乘之外的「第四乘」──藝乘(Art as vehicle),也是一種修行方法。葛氏師法俄國劇場大師史坦尼斯拉夫斯基(Konstantin Stanislavski, 1863-1938)的表演程式──身體行動方法(MPA),強調舞台的中心在於「做者」(actor):他必須觀照自身,讓身體的脈動與行動合流,到達一種「出神」(trance)的神祕經驗,這種舞台上的存在感(presence)就是演員的最佳表演狀態。
除了與劇場相關的狹義「藝乘」,鍾教授認為還有廣義的「藝乘」:一言以蔽之,就是適當地執行一套身體行動程式,以產生有機的身心狀態。其中,「動即靜」的理論源自世界許多神祕教派的修行方法,如瑜珈、蘇菲轉、北美印地安薩滿、禪修等,而「覺性」(Awareness)則與佛教「覺知自己身心」之正念修行息息相關。
藏傳佛教格魯派創始人宗喀巴大師早在六百年前,就點出修行人的盲點:「今勤瑜伽多寡聞,廣聞不善於修要;觀視佛語多片眼,復乏理辯教義力」。鍾教授善根深厚,不僅精勤修行,也博學廣聞,理論與實務相互呼應,彼此交融。作為戲劇系教授,他充分將個人興趣與學術研究合而為一,在「儀式與劇場」和「劇場人類學」課堂上宣說「藝乘」的教理,討論與葛羅托斯基相關的劇場理論;課外則帶領學生參加排灣族的「五年祭」、賽夏族的「矮靈祭」、苗栗通霄的「白沙屯媽祖進香」,引領他們入門身體行動方法,體驗儀式出神(ritual trance)的經驗。
「師度徒、徒度師」,世界學術史上的許多公案證明弟子與師長成就絕對相關。例如,瑞士著名語言學家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re, 1857-1913)的兩名弟子──巴利(Charles Bally)和薛施靄(Albert Sechehaye)──於1916年根據索緒爾的課堂筆記,編寫了《普通語言學教程》,開啟二十世紀現代語言學與結構主義語言學,讓索緒爾的學說影響更為深遠。史坦尼斯拉夫斯基身後留下的《演員自我修養》,更因為有葛羅托斯基的私淑、闡揚,史氏理論益加發揚光大。
葛氏在台灣學術界的第一個知音兼信徒是鍾教授,因為有他的大力研究、推廣,「葛羅托斯基學」在台灣才日漸蓬勃。於是,史氏、葛氏的劇場學說由鍾氏的最佳代言,在台灣一脈相傳,永垂不朽了。附帶一個小插曲,葛羅托斯基的波蘭文發音應為「葛羅托夫斯基」(波蘭文專家告訴我,拉丁字母w在波蘭文讀[v]),但站在葛氏研究前端的鍾教授,以英文發音規則譯成「葛羅托斯基」,並讓它成為台灣劇場人和戲劇研究者約定俗成的譯名,算是他「喊水會結凍」的另一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