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很難,也很窄。但總有小小一方空間,可以容得下一個四十歲的女人和一對平平常常的夫妻的。」─張翎〈女人四十〉
張翎,中國旅加作家,代表作有《陣痛》、《餘震》、《金山》、《雁過藻溪》等,其作品獲得多項華文傳媒大獎,並改編成電影。張翎曾用黃永玉鸚鵡圖的題詞自喻:「鳥是好鳥,就是話多」─在小說裡。《風傳媒》所選之《心想事成》是在台最新出版的一部短篇小說集,也是最新的一個短篇。碰觸了「當下的中國」──無數從小地方來到北上廣拚搏的「鳳凰男」(或者「鳳凰女」),物質世界的需求欲望如毒瘤,壓迫著他們的感覺神經,把他們擠壓成扭曲的人──這樣的印象一年一年地疊加,變成了作者心裡的「繭子」…。
回程的路上,我才想起我的生日已經過了,王匡原居然沒有給我打電話。我突然覺得我很想得到一個生日禮物,哪怕是另一個裝滿了紙條的玻璃瓶。前兩天他給我打過無數個電話,我卻一直沒有接。
我在登機前給他打了一個電話,無人接聽。到北京已是半夜,我又連接給他打了幾個電話,依舊無人接聽。這是我們認識以來絕無僅有的稀罕事。通常我的電話就是他的集結號,無論是半夜,無論是凌晨,無論他在刷牙,在撒尿,在做任何可以示人或者不可以示人的事情,他都會立即接聽。即使不能立即接聽,也會在幾分鐘之內回覆。
我的心裡開始泛上隱隱一絲不安。
第二天早上,我一到單位就給他的銀行分機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個陌生的男聲。
「王先生不在。」
那人像一管快要使完了的牙膏似地,擠起來很是費勁。在我一環接一環的逼問之下,他終於一口一口地吐出了實情。
腎結石,急性發作,昨天,在單位。住院,手術,有可能今天,還不確定。北醫三院……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手機掉落在地上,玻璃面裂成一張蜘蛛網。一個輕浮的隨意的謊言,再一次被我演繹成了嚴酷的現實。
我再也沒有假期,可以用來照料這個可憐的被我提前預約了疾病的人。即使王總,或者王頭,或者阿姨,不為難我,我也不可能再給公司提供另一個藉口。不是我不能,而是我不敢,我怕心想事成。我不能為了照料因我致病的那個人,而去詛咒另外一個無辜之人。一個謊言需要另外一個,甚至一群,謊言來遮掩彌補,每一個謊言一經過我的嘴,便將成為事實。我的嘴是茅坑,是墨池,是地獄,我唯一可以斬斷這個歹毒的怪圈的方法,就是停止製造心願和藉口。
我沒有請假,只是在下班之後直接趕去了醫院。手術是在早上做的,麻醉的效應雖然過去了,他依舊半睡半醒。聽見我的腳步聲,他朦朦朧朧地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