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讚美民主體制的兩大演說,除了林肯的〈蓋茲堡演說〉,另一個就是《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中的伯里克利的〈國殤講詞〉。在後者中,伯里克利提到雅典民主是全希臘人的學校,是其他城邦模仿學習的對象。他對於雅典民主的特徵與優點,提出許多精彩的描述,影響後人對於理想民主政體的想像。其中包括人人平等、用人唯才、自制守法、開放包容、以及兼具智慧與自保能力等等。
其中,對於民主政體的開放,他提到:「我們的城市,對全世界的人都是開放的;我們沒有定期的放逐,以防止人們的窺視或者發現我們那些在軍事上對敵人有利的秘密。這是因為我們所依賴的不是陰謀詭計,而是自己的勇敢和忠誠」。
對於軍事安全上,我們或許難以像是伯里克利這般自信,畢竟在他的領導之下,雅典當時已經是希臘城邦的新興霸權,挑戰當時霸主斯巴達的地位。兩個城邦聯盟之爭,即是著名「修昔底德陷阱」的由來。
但是,在民主開放價值上,自由與包容,向來是民主政體所自豪的一部分。自由表達意見的重要性,從來不在於意見一定要「正確」,因為沒有人能保證此時此刻的「正確意見」永遠不會錯。而且,正如自由主義大師密爾所言,「當戰場上沒有敵人時,教師和學習者就會在崗位上睡著了」。有了不同聲音,反而會更堅定人們對於正確事物的信念。就像是打預防針般,有能力去分辨真假、好壞。
遺憾的是,目前臺灣自豪的民主,在重要的兩岸關係中,卻更顯怯弱與封閉。除了以選舉動員的方式,塑造危機論,也就是所謂的「芒果乾」(亡國感),有效地動員支持群眾,贏得勝選。另方面,也透過法令規範,不斷地限縮兩岸交流,甚至傳出連視訊交流,都有可能落入「為匪宣傳」的罪責。近日驅逐對岸記者也是一例,行政裁量的解釋,讓兩岸交流越來越窄,越來越封閉。
人們對於對岸觀點越生疏,會造成三種弊端。首先,就是沒有和平對話交流,有的只見軍機、船艦的威脅。兩岸交流現在大幅縮減,有不少專家學者認為,兩岸戰爭危機一觸即發。這儼然成為「自證預言」效應的案例。試想在2015年馬習會時,雙方領導人在新加坡對談,兩岸當時的和平交流,誰會想到,短短幾年,竟然成為危險戰爭邊緣。
其次,人民的仇恨,強化結構性衝突。歷史有其必然性,也有偶然性。兩岸衝突爆發與否,端視美、中、臺領導者的偶然性決策。但是,兩岸人民間倘若是相互仇視,彼此分隔,儼然形成想像中的敵人,兩方的民族主義對撞。那麼衝突的危機,就成為一種結構性問題。政治菁英可以隨時政策轉向,但是,被教育、激發後的群眾,則宛若滂薄大水,波濤洶湧,任誰要力挽狂瀾,都難成功。
第三,隔絕資訊往來,反而弱化民眾的防禦能力。政府已經脫離自由民主開放的價值,處處以國家安全為名,號稱阻絕對岸的統戰企圖。但是,當大家都以一言堂式的否定統戰論調時,反而無法深化民眾對於這些統戰說詞的真正批判能力。這就是上述密爾所言,沒有敵人,反而削弱了辯護能力。換了環境,更有可能被全盤接收。因為以前都只是被遮蔽、被掩蓋,更激發了被欺騙感覺而徹底轉向。
兩岸在2016年後關係大幅下滑,甚至步入危險邊緣。現在因為疫情的關係,兩岸交流更為中斷,又倒退到2008年之前,甚至更糟。政黨可以有自身的意識形態、目標願景,但是,不應該以戕害民主政治的自由開放價值為代價。這是民主政治可貴的地方,根本的特質。政黨隨時會被輪替,但是民主價值是要好好捍衛,這才是臺灣真正值得自豪,值得我們以自由民主為榮的事。倘若為了政黨利益,賠上民主,賠上臺灣安全,這應該受到選票唾棄的。
*作者為世新大學口語傳播學系副教授,本文原刊《奔騰思潮》,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