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曉錚專文:人間幾度續黃粱—讀《白先勇細說〈紅樓夢〉》

2017-07-02 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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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紅樓夢》,至今仍舊無法厘清曹公當年是否寫就全本,通行百二十本的後四十回是否他人所續,程、高所謂「截長補短」所依據的又是否曹公殘稿。于此,白老師在深切的體會之上自有一番見解,他肯定後四十回出自曹公手筆,至少是留有殘稿。白老師在台大開課時,臺灣並無以「程乙本」為底本的《紅樓夢》通行,只能退而求次,選擇了以「庚辰本」為底本,截取「程高本」後四十回湊成的版本為教科書。沒想到這退求之選擇反而讓白老師有機會將「庚辰本」和「程乙本」從頭到尾仔細對照比較了一次,發現「庚辰本」有不少問題。諸如對秦鐘、襲人、晴雯、芳官等人的具體描寫,均有不妥之處。其中最嚴重的當屬尤三姐一案,「庚辰本」摻入三姐和賈珍「挨肩擦臉,百般輕薄」,「甚至小丫頭子們看不過,也都躲了出去」等描寫,簡直毀了尤三姐這個人物,如此則三姐揮劍自刎便全失了依憑,整個人物也就徹底坍塌了。無論是寶玉、黛玉定情的舊手帕還是蔣玉菡、花襲人結緣的汗巾,都流暢地貫穿了前八十回和後四十回。白老師以為全書人物情節發展千頭萬緒,而最終能夠一一接榫,前後成為一體,斷不會出於二人之手,加之人物舉止言行、性格語調在前後亦無矛盾;後半部分描寫賈府繁華落去,作者訴諸筆端的哀憫和追念,亦非與曹雪芹出身經歷迥異的高鶚能夠輕易寫得出來的;而且後四十回由盛入衰,節奏加快、文字蕭疏也都是情節發展的合理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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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師自言「我感到我這一生中最幸運的事情之一就是能夠讀到程偉元和高鶚整理出來的一百二十回全本《紅樓夢》,這部震古鑠今的文學經典巨作」。他純以小說藝術、美學觀點來評價,充分肯定後四十回出自曹公之筆,且不以「庚辰本」為圭臬,而是仔細比較兩個版本的得失,一一指出哪裡的描述多了一句就不對了,哪裡的對話少了一句「力量」就不夠了。我想正因為白老師是一位傑出的小說家,他對文字「力量」的把握才能如此老辣。自然,這些體悟在以嚴謹為要義的學術研究中尚不足為憑,白老師也多次提及,整本小說不乏多處前後不符之處。就我個人的閱讀體驗,即有兩處:其一,雖然白老師強調後面情節是「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寫賈家之衰,自然筆調蕭疏、氣氛陰冷,大觀園更是由人間仙境墮為幽魂鬼域。前八十回雖未諱言鬼神,有太虛幻境的出現,有秦可卿托夢勸誡王熙鳳,有熙鳳、寶玉「逢五鬼」,但作者描寫諸般情節時終究是藏了一筆;後四十回中「月夜感幽魂」、「瀟湘聞鬼哭」、可卿指導鴛鴦自殺等等情節則未免筆鋒太露。其二,後文敘述時幾度出現「此是後話」,以此語來調整行文節奏並實現場景的時空轉換,但此種筆法未見於前文。白先生之說,我們可做一家之言觀,而白先生這種對小說的深切體悟則絕對是我們閱讀時所應追尋的,其實不只是閱讀,我們如將《紅樓夢》之文本、白老師之賞讀以及白老師之小說放在一起詳加參悟,甚至可以將其視為小說創作的「教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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