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三點:主動背上負罪感,懺悔自己;堅守國內,拒絕流亡,一次又一次地去坐牢;謙卑地攙扶受難者。劉曉波在此實踐了一個「基督徒」的受難精神,比無數的中國基督徒都做得出色,雖然他並未接受洗禮;而他這種超越性,更是超越了「五四」精神,因為我們都知道,五四那一代巨人,比如胡適,都是蔑視和反對西方基督教的。中國的大知識份子,四九以後又都是向毛澤東投降的,後來幾代人都是努力爭取回到「五四」,但是只有超越「五四」,中國知識人才能重生,今天我只看到一個人走到了這一步,他就是劉曉波。
3,劉曉波活出了一個燦爛而富於傳奇的人生
他雖然死於絕症,享年僅61歲,但是他卻活得比所有人都瀟灑。他的傳奇,不是標準的中國傳統可以杜衡的,相反,他一生充滿爭議,恰好跟中國的錯亂、顛覆、失序、衰落相映成輝。
我曾這樣描述過他:從「中國要當三百年殖民地」,到「我沒有敵人」,此間距離多少、又如何丈量?這既是從文化到政治的距離,從尼采到甘地的距離,也是從叛逆、狂妄、目空一切,到自省、謙卑、甘下地獄的距離。
中國近三十年無非三件大事:改革與文化熱、大屠殺與經濟起飛、專制霸權與民族主義;這三件事裡,我們都可以看到劉曉波的身影。站在大時代的風口浪尖做弄潮兒,這三十年裡,沒有人可以跟他比肩。
劉曉波因「文化激進」而備受批評,又因「政治溫和」而同樣備受指責,受「兩面夾擊」如是者,在中國又曾有誰?從六四清晨在大軍環伺的槍口下帶出廣場抗議學生,到身繫牢獄贏得諾貝爾和平獎,劉曉波三十年換了一個人,雖依舊桀驁不馴,但他已然有了一副溫和心腸。
即便是他的私人生活,也幾度波瀾,毀譽參半。但是最近二十年裡,他說「二十年來,支持我、給我力量的是劉霞的愛。」他們幾乎演義了一場現代版的「革命加愛情」。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他為了報答劉霞因他而受折磨以至得了嚴重憂鬱症,他又來了一次大叛逆,一改死不出國、坐穿牢底的初衷,用最後一口氣,要把劉霞送到西方去,他才不管輿論怎麼評價他。劉曉波我行我素到最終。世間沒有第二個劉曉波。
*作者為中國八十年代報導文學代表人物之一,八九民運之後流亡美國迄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