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認為這些問題在實質上已有決定性的解決。而且,如果我在這裡沒有錯誤的話,則這本書的第二價值在於顯示當這些問題都已解決了,它的成就是多麼微小。
換句話說:對於人類生活的根本條件,對那些使人有意義、有價值與每天給他希望的事物,哲學是如此無能為力也無從評斷。至於哲學為什麼基本上沒有這個能力——為什麼沒有任何邏輯推論、論述、有效的意義理論能夠沾到真正的人生問題的一點邊—維根斯坦認為,他這本書給出了這個問題的最終解答。
維根斯坦:倫理的行動
從戰場回來快兩個月時,維根斯坦對出版商斐克(Ludwig von Ficker)解釋,事實上「此書的用意是在倫理方面的……」,因為這本書是由兩個部分組成:「一部分被寫在書裡,另一部分則是我沒有寫出來的。而後者才是重要的部分。也就是說,那倫理的部分被我的書——彷彿從內部——給限制住了。」
那可說(sagbar)的範圍,也就是維根斯坦在此書用邏輯的語言分析「從內部」予以限制的空間,僅僅涉及由事實構成的世界;那是我們在根本意義上唯一能有意義地談論的領域。然而對這個事實的世界盡可能精確掌握,畢竟是屬於自然科學的任務。根據維根斯坦的看法,那是「與哲學毫無關係的東西」(《邏輯哲學論叢》6.53)。照這樣說來,問題——或者說真正的哲學解答——對維根斯坦來說,就在下面這個看法裡(或者更精確地說,下面這個感覺裡):
6.52 我們感覺到即使一切可能的科學問題都已獲得解決,我們的人生問題仍然原封不動。當然,到那個時候,也就沒有問題留下來,這本身正是答案。
儘管當時盛行的思潮是實證主義,其認為對人的生活來說,只有那些可以被有意義地論及,以及毫無疑義證明其存在的事物,才有意義;也就是所謂的「事實」。然而維根斯坦卻透過這種純科學世界觀的真正方法論的基礎——亦即邏輯分析——證明了,這件事實際上是倒過來的。那總歸來說讓我們人生有意義、讓這個我們所居住的世界有意義的東西,在於直接可說的範圍之外。維根斯
坦的哲學途徑具有嚴格的科學性,但是他的倫理觀卻是存在主義式的。美善的生活並不取決於客觀的原因,而是建立在澈底主觀的抉擇之上。這些東西不能有意義地被言說,而是必須在具體的日常實踐中被展現。這就是維根斯坦在一九一九年決定要做的事。
返回舊日的維也納世界對他而言已無法想像,即便那個世界仍然存在也一樣。他視自己為一個謎團與災難,無論一戰或哲學都無法使他解脫。從戰場回來後他有了很大的改變,但是問題一點都沒有釐清。為了解決內心深處長期的混亂,他在義大利「卡西諾營區」當戰俘的幾個月裡,為自己擬定了一個簡直不顧一切的計畫。首先,把他所有財產都移轉給他的兄姐。第二,再也不談哲學。第三,靠誠實的勞動過長期貧窮的生活。
*本文選自《魔法師的年代:跟著維根斯坦、海德格、班雅明與卡西勒,巡禮百花齊放的哲學黃金十年》,作者為沃弗朗.艾倫伯格(Wolfram Eilenberger)1972年生於德國弗萊堡(Freiburg),先後在海德堡、柏林和芬蘭的土庫(Turku)攻讀哲學、心理學和羅曼語言學。2011年創立《哲學雜誌》(Philosophie Magazin),此雜誌是德國最重要的哲學雜誌。他是德國談論哲學主題的電視、廣播節目的常客,現與家人居於柏林,曾出版多本哲學著作,皆叫好又叫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