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長設計的民宿,屋子背山面海的一長條拉展開。「我們把這屋子叫做『來吹涼風』,因為這裡本來就有涼風,只要願意開門開窗,涼風自然會吹進來的。」學長這樣說。
我從來一直覺得台東應該就是台灣島最荒遠的地方,後來逐漸發覺花東縱谷根本是島上最豐碩美麗的一片土地。
幼年對台東的印象,是父親帶全家從潮州遠赴知本溫泉旅遊。這在當年算是壯闊的行程,先從一家人擠在充滿汽油味的顛簸車上,然後包括我在內幾個暈車小孩的接續嘔吐,最後終於深夜入住到有木地板長廊的日式低矮飯店,然後一切記憶戛然而止。唯一還真正深刻留存的,應是那時夜裡襲來極端沁涼入腹的涼風,好像什麼人間之外的異物瞬間撲面,此外皆是模糊朦朧。
再來就是大學暑假與幾個朋友的南橫縱走,我們是從台南這端上山、台東那端下山。過程的記憶也同樣破碎不全,大約是碎石子路與顯得荒寂的山,碧藍的天空和偶現的禿露巨木。路程的艱辛應該不在話下,但也都隱蓋在當時年少的意志與興奮情緒裡,也沒什麼可以確切留存的了。
倒是途中幾個優美也特殊的地名,像是霧鹿、利稻和啞口,反而會特別回繞難忘,似乎只要看到這些地名,就能浮現滿滿的故事與畫面。當我們終於出山,可以望見縱谷的豐饒綠盈,那時刻的雀躍心情依舊深刻記得,恍然有著終於探見桃花源的隔世感覺。
這樣對於花東縱谷的印象,卻總是有如浮光掠影的難以捕捉。然而,近十年會不覺往返東海岸多次,一則是交通往來畢竟方便許多,再來是「台東居」似乎已然成為台北菁英圈的某種顯學,身邊立意或已然遷居東海岸的人,益發地蓬勃蔓延起來。
我完全可以明白那種厭倦都市的浮華人生,想要重起另一種更貼近自然與本質生活的呼喚,力道是可以多麼的強大憾人。幾年前因為發覺身陷學術與行政的忙碌狀態,完全不是我喜歡的生活模式,一度也動念想遷離繁雜昂貴的台北居,當時就把台東認真地當作考慮的對象。後來半是狀態改變、半是對城市依舊有依戀,終究打消了這個念頭,但那種可以重返真實生命的渴切期待,我依舊不斷在許多人的身上見得到。
讓我最是印象深刻的例子,是我大學的學長、也是我初退伍工作時的同事,在三十多年前的1980年代,忽然決定一人搬去關山,遺留仍在台北工作的妻子與稚子,獨自在那個陌生小鎮的高工教書,同時進行他私心嚮往的藝術創作生活。這樣的決定讓許多人不解,妻子一年後決心支持,也辭去相當不錯的媒體工作,加入小鎮的全新生活,一家人直到現在還定居關山不移。
我事實上也會陸續去關山借住,順便探看他們的生活,因此有機會更貼近地與這個小鎮有些連結。學長買塊地搭建了三人共居幾十年的家宅,陽光充足、空氣流通,完全不需空調冷氣。屋後面有片不大不小的院子,種了一些果樹,還養了群雞和鴨,院中央有一窪水塘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