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的嚴冬,芒克、北島、馬德升、陸煥興和黃銳等人聯手催生了《今天》文學雜誌。作為中國第一份「民刊」(民間刊物),《今天》文學雜誌承擔了時代的盼望,也承受了許多額外的負擔。在最壓抑閉鎖的年代,他們依然保有最自由的靈魂。一九八○年,《今天》被當局勒令停刊。然而這一群獻身文學的信徒,仍舊埋首不懈,創造了一個文學盛放的世代。芒克話說從頭告訴你,關於靈魂的故事──
一九七八年的下半年,尤其到了九月分之後,北京城每天聚集人最多也是最熱鬧的地方就是長安街西單路口的東北角了。那裡原先有一道長長的灰色磚牆,有一人多高,大牆的後面是一處北京公共汽車的大停車場。這道磚牆從西單路口一直延伸到電報大樓,從這一頭走到那一頭也需要用些時間。
在文化大革命中被冤枉迫害致死的人太多,什麼冤假錯案更比比皆是。從全國各地來北京上訪伸冤和要求平反的人不約而同地每天都聚集在西單的這道牆下,他們用大小字報寫下各種被迫害的事件、經歷和訴求,又用五花八門的紙張和字跡貼滿了這道牆上。人們都認為文化大革命已經結束了,連中央政府都這麼宣布,那些有冤的人都趁著這時機來到北京,畢竟北京是中國各個最高權力機關的所在地。
北京的市民和很多的年輕人也到這裡湊熱鬧,他們除了看看大字報和小字報什麼的,也常能在這裡聽到一些情緒激動的人面對著人群在激昂地演講。這道西單牆是越來越喧鬧了,已自發形成了一處公眾聚會和宣洩的場所。再後來這西單牆乾脆就被大家稱為「民主牆」啦!
有傳聞說「民主牆」這稱號還是出自鄧小平的嘴,他那時正在重返中共最高權力的路上,有一次外國記者採訪他提到西單牆的情況,他老人家張口就這麼說了。不管這是真是假吧,反正「民主牆」這名字算是叫開了。進入十月分的時候,趙振開已把籌辦文學雜誌最初的編委人員找齊了,他告知我這些人要在一起碰個面開個會,一是相互之間有不熟悉的,二是商討一下辦刊的宗旨和給刊物起名。
第一次全體編委碰面會是在張鵬志家。說實話我至今都不太了解這個人,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他初次給我的印象肯定是個書沒少讀的知識分子,戴著眼鏡,歲數只會比我大。另一個與張鵬志同樣我不太了解的人叫孫俊世,他外表倒不怎像知識分子,但似乎學問很深,說話談吐言辭犀利。另外三個編委是黃銳,劉羽和陸煥興。當天在場的好像還有陳佳明,他跟振開和我都是朋友,但正式組成編委會沒有他。
張鵬志的家在鼓樓和鐘樓西側的那條小街上,我們是晚上在他家裡開會商量辦刊物的事,所以走到那條小街上透過夜色可看見鐘鼓樓巨大和模糊的身影,這兩座高大的古老建築沉默地凝視著我們,使人能夠感覺到歷史的蒼涼。那天也沒有月亮,小街兩旁都是低矮破舊的院落,聽不到什麼人的動靜,更沒有任何動物的聲響。那時養狗什麼的是絕對禁止的。我們腳步輕輕地走進張鵬志家那個小雜院裡,院內住了幾戶人家不清楚。我們這幾個人坐在他住的那間不大的房間裡開始嚴肅地商討起辦文學刊物的事,大家都盡量壓低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