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特蒂其實不能算是傳統意義的獨裁者,他會在憲法規定6年任期屆滿(明年6月)時下台,對竊國14年的馬可仕(Ferdinand Marcos)只能心嚮往之,菲律賓仍具備一定程度的三權分立與制衡。但他的行政濫權、司法踐踏嚴重斲傷了國家的民主體制,而且杜特蒂擁有會讓馬可仕無比羨慕的武器:網際網路與社群媒體。
《凌遲》對此著墨甚多。杜特蒂與同年當選總統的川普(Donald Trump)臭味相投,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民粹強人,都善於搧動憤怒與恐懼,都不知「格調」與「風範」為何物,都有病態的性別歧視,都恣意踐踏其權力制衡者,都極度仇視抱持批判立場的媒體,都把散播假訊息與仇恨言論當成家常便飯,都在社群媒體的怠忽職守之下張牙舞爪。
杜特蒂透過國家機器豢養網軍、進行「認知作戰」與遂行司法迫害的本領,甚至比川普更勝一籌。台灣近年談假訊息與認知作戰,多半聚焦「境外勢力」亦即中國的野心與威脅,但《凌遲》讓我們看到,雖然台灣的民主體制遠比菲律賓健全,但如果沒有時時勤拂拭,來自領導階層與國家機器的「凌遲」威脅恐怕會更甚於「境外勢力」。看看台灣近年與政府和執政黨協力運作的網軍,聽聽政界與學界「言論自由不能無限上綱」的警告,想想《凌遲》一片中菲律賓政府如何以「境外勢力」污名化獨立媒體,這樣的擔心並非杞人憂天。
杜特蒂與川普不是習近平、不是普京(Vladimir Putin)、不是艾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不是哈米尼(Ali Khamenei)、不是阿拉伯王國的君主,但兩人「凌遲」民主體制造成的傷害恐怕比這些獨裁者更嚴重。儘管如此,這類民粹強人其實也害怕另一種「凌遲」:獨立新聞媒體鍥而不捨、前仆後繼的監督、揭發與啟蒙。
布魯金斯研究院(Brookings Institution )研究員佩平斯基(Thomas Pepinsky)最近為拜登民主峰會畫策時寫道:「民主體制鼓勵促成的政治批判與實質異議,足以威脅任何威權政體的存續。」
正因如此,杜特蒂雖然一直享有高民調支持率,2019年的參議員選舉也高奏凱歌,但他始終對蕾莎與Rappler滿懷忌憚,必欲去之而後快。蕾莎榮膺諾貝爾和平獎是菲律賓的驕傲,卻也讓杜特蒂顏面掃地,他與爪牙長期以來對蕾莎與Rappler的誣蔑、抹黑與打壓,如今都成了往自己頭上澆糞。若不是黑暗,世人難以體會燭光的可貴。杜特蒂或許能逃過國內外的司法追訴,但是逃不了歷史對他的蓋棺論定:如果說蕾莎是掌燭人,杜特蒂就是襯托燭光的那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