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有權力的統治階層征伐聚斂,荼毒天下的大有人在,有的失去民心而覆滅,有的不堪墮落而改革,中外皆然。這與政治體制有沒有制衡的設計,統治者是不是民選,關係不大。而且,無論制度千變萬化,任何社會似乎都永遠有少數階層身在制度之外,享有特權與不成比例的資源,操弄政治正確的話術,壓制反對力量,芸芸眾生唯有避其鋒芒。
民選政府之所以看似不同,是人民可以知道彼此對統治者共有的不滿,因而把一種原始的互助精神組織起來,爭取換人執政。然而,民主的熱鬧不但改變不了總有少數人能不受約束的兜走社會資源,反而還給予統治階層為所欲為的正當性。結果,人民在換黨執政的喧囂中,擺脫不了在少數人把持巨大權力與財富的境遇中,庸庸碌碌地替他們輪流作嫁。
西洋民主輸入近代中國的時候,新儒家還曾經一度浪漫地以為,民選的儒家文化統治者本持著固有的民本思想,可以透過民主的輸入,把封建積習汰蕪存菁,民主與廉能就同時兼顧,產出關懷天下的統治階層。實際上,無論是否民選,在現代化以降的儒家文化下,統治階層對社會的介入與管制更深入,就連原本古代屬於民間的資源與行動場域,全部成為統治階層汲取及監測的對象。
比較大陸與台灣,便看到政治實踐上驚人的類似。首先,節制統治階層的仍然是儒家的民本思想,這是丟不掉的文化基因。在遠古,失去民心的統治者,其老百姓投奔他處,這時,少掉了老百姓的統治階層,其所賴以生存的糧食與兵源流失,等於自取滅亡。所以,民心向背是政權的一切,為了鞏固民心,就要輕徭減賦。
進入現代社會以後,儒家統治者仍然必須戰戰兢兢的直覺,由此而來。即使是專制政府,倘若忤逆民心,就算觸目所及皆是歌功頌德,卻又因為專制者遭遇的,就是怠惰、失修、陽奉陰違、偷工減料等等保證統治失靈的現象,似乎奸細無所不在而毛骨悚然。而若是在開放社會,民心向背還可從資源與菁英外流,醜聞與暴力頻傳,信任與治理崩壞,真假與正邪莫辨看出來。
如何鞏固民心?兩岸都是一方面動員熱情,一方面壓制不滿。動員熱情的來源,主要是訴求民族主義的尊嚴,大陸靠的是反美反日,台灣靠的是反中反華。民族主義話題可以源源不絕的原因,是中國百年來的發展無處不依賴美國與日本,而台灣數百年來都奉行中華文化。倘若對自尊最大的傷害根源在自己社會裡,敵人深入骨髓,這樣的民族主義動員可以無日不有。另一方面,兩岸統治者透過舉報、網軍散播政治正確,則可有效嚇阻不滿情緒的表達。
民選制度給予台灣統治者更大空間。因為大陸上人人知道中共當家,因此人人也會懷疑民族尊嚴也許是中共的遮羞布,迫使中共主動開發更多福祉。可是在台灣,既然是選民當家,統治階層在選民認可過的民族尊嚴潮流中,可以更肆無忌憚,予取予求。無論如何,一旦民族尊嚴成為民心所向,造福徒託空言,如此,動員的民心就擠壓了自發的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