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如果像電影,可以結束於最輝煌壯烈的一刻,只留下絢麗、燦爛、熱血、英雄的最後一幕,歌聲響起,幕落下。那該多好!
如果蔣介石的生命結束於抗戰勝利的那一瞬,便不會有後來的國共內戰,敗亡孤島。一如尤里西斯結束於打下特洛伊的勝利時,便不會有後來漂泊十年不得返家的旅程。
然而,時間是延續的,歷史是連綿不絕的,燦爛煇煌過後的際遇,那尋常而折磨人的生存處境,才是真正考驗人性的開始。一如尤里西斯漂泊的旅程,是死生的考驗,卻是另一部史詩的開首。
八百壯士的最後一幕,無論是1975年的台灣版,還是2020年的大陸版《八佰》,都是結束在歷經槍林彈雨,穿過那一條生死交界的橋,在壯烈的拼搏之後,讓八百壯士最終得以達到英租借,得了一條生路。
然而,後來倖存的三百多個壯士,和那個女童子軍楊惠敏,卻在後來的旅程歷經磨難,漂泊天涯,流浪死生。那未曾說出的故事,更加驚心動魄,無由言語,只能默默凝視戰爭下,生命的卑微,戰亂時代的無奈,以及人性的最後的尊嚴。
2020年九月,《八佰》上映後不久,我接到老友唐湘龍電話:「電影中那個女童軍楊惠敏有一個次子叫朱復轟,希望能與你連絡,他有心重出母親的書,想請你幫忙寫一篇序。」雖然並不相識,但我好像聽到歷史召喚一般,想都沒想就回應了。直覺告訴我,當歷史來叩門,一定有它的道理。那背後,還有它未曾訴說的故事,需要被聽見。
朱復轟隨即帶來他母親已絕版的著作《八百壯士與我》一書。此書寫作於1969年,原本寂寂無名,1975年丁善璽導演的《八百壯士》上映,轟動一時。當時林青霞主演的楊惠敏一角萬眾矚目。但電影主角轟動,真正的主角楊惠敏卻備受冷落。她希望去看戲,跟拍攝的中影公司要電影票,竟只得了四張。而相關人員對她不理不睬。她非常生氣,告訴了孫元良將軍。當年,死守四行倉庫的524團,就是屬於孫元良將軍的八十八師,謝晉元團長是他的部屬。孫元良的兒子秦漢,也在電影裡參與演出。孫元良聽到楊惠敏受冷遇的消息,非常生氣,隨即拿出了三千元,印刷了一份當年死守四行倉庫的相關資料與照片,成為一本簡單的書,帶著楊惠敏,拿去西門町電影院的門口,公開叫賣。
隔天的報紙即以「電影銀幕是主角,戲院門口當小販」為大標題,附上楊惠敏照片,刊登出來。這是何其反諷的一幕。這時中影公司才驚覺事態嚴重,馬上來招呼照應。而此時電影《八百壯士》下做為政策片在轟轟烈烈的宣傳著,全台大賣。
孫元良貴為退休將軍,依舊如此烈性,而楊惠敏的耿直個性,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