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問:「怎麽逃?」那位朋友說:「從草原腹地走,要朝北跑,那里遊牧民族多,有蒙古人村落,蒙古人好心腸,會收留你的,他們正需要勞動力,住上兩三年再說。」他接著說:「我幫你去偷一匹馬,騎上它逃亡,越遠越好。」
翌日早上,那位朋友牽來一匹馬,對倪匡說:「你快跑吧,兄弟。」倪匡握著對方的手臂:「我跑了,你們怎麽辦?」「你別管那麽多了。記住,往北走。」幾十年後,倪匡仍珍藏著與那位朋友的一張合影。
倪匡騎著馬逃跑,他不辨方向,無法認路。這一去,何去何從,虛空無著,莫此為甚。多年後,他回憶當時的心情說:「我的一生,注定落魄,但決不會失魂。」
次日,倪匡發現一條火車軌道,循著鐵軌前行,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小火車站。然後,他跳上一列載貨火車,又混上客車。到了一個稍大的車站,他發現竟然是黑龍江泰來縣車站——他原本要北上,逃到蒙古國,但此時才知道火車是南行的。他到候車室看地圖,找到自己所在的泰來,而後往南尋覓,白城、通遼、沈陽、遼陽、鞍山,手指在「鞍山」停住。哥哥倪亦方不就在鞍山鋼鐵廠任工程師嗎?他決定去投奔哥哥。一路往南,幾經周折,他找到了鞍山鋼鐵廠,找到了哥哥。
「如果不逃到香港,連繼續活下去的機會都沒有」
倪匡的父親倪純壯、母親王靜嫻,一九五零年都去了香港,父親在香港荷蘭好實洋行保險部當職員。他們七個兄弟姊妹中,有一半都留在中國。大哥倪亦方一九四九年考上燕京大學,與余英時是前後同學,為了完成學業,而且愛國情緒濃烈,不願與父母生活在懸掛英國旗的殖民地的香港。倪亦方大學畢業後到鞍鋼工作,因為技術問題與蘇聯專家發生分歧,遭批判,被免職。反右運動中又被劃為右派,再算上「反對蘇聯專家」的舊賬,打成「先行反革命」,送到勞改農場關押一年。文革中,作為「老運動員」,又被整得死去活來。文革結束後,倪亦方得以展開專業研究和發明,擁有多項專利技術,榮獲國家「五一」勞動獎章,被評為「優秀共產黨員」。
倪匡來到哥哥家時,反右運動已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哥哥讓倪匡住了一個多月,但無法為身為逃亡的公安幹警的弟弟報戶口。於是,倪匡決定:先去上海,再尋找機會偷渡到香港找父母。他勸哥哥與他一起逃亡,倪亦方卻斷然拒絕。兄弟兩人從此分道揚鑣。哥哥一生忠於共產黨,直到一九八一年,才被批准到香港探親,與家人相見,卻顯得比父親還要衰老,且疾病纏身。弟弟倪匡的反共立場十分堅定——倪匡曾寫下兩句口號:「愛國必須反共、反共才是愛國。」他認為中共完全違反了人類的歷史文明,「共產黨最可怕之處是要洗腦,控制別人的思想意志,人在共產黨的制度裡只會變成完全服從的機械」,「沒有一個中共黨員是無辜的」——當然也包括哥哥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