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振家觀點:從「反差萌」看梅蘭芳的京劇藝術

2022-08-21 0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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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差萌中有一個重要的技巧:落差萌,它是指地位較高或冷艷端麗的角色,忽然露出孩子氣或市井氣息,這種落差讓觀眾覺得她特別可愛。剛剛提到的《貴妃醉酒》,女神酒後從寶座上跌落,可說深得落差萌的箇中三昧。另外,《宇宙鋒》則是以裝瘋來展現豐富的情感層次,這齣戲的故事發生在秦朝,秦二世用趙高為宰相,他見趙高之女十分美貌,乃囑咐趙高將女兒獻入宮中。趙女恨二世荒淫無道,當父親在家中提及婚事時,趙女嚴詞堅拒,繼而在奴婢的協助之下裝瘋。裝瘋的表演有三個面向,其一是要讓父親相信她真的瘋了,其二是要跟奴婢暗地溝通,其三是要向台下的觀眾流露真情。梅蘭芳在這三者之間自在進出,游刃有餘。之後當趙女面見秦二世時,則借用了小生的身段,狂狷不羈,痛斥二世而毫不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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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看起來很酷,但風險較高,搞成四不像的機率反而更大一些。懂得烹調的人都知道,把性質不同的東西放在一起,未必會有什麼好結果,同理,「反差」不一定保證「萌」。不過,跨界如果成功,就會顯得很特別。反差所導致的美感,可能是藉由不同元素之間的衝突,尋找更高層次、更抽象的和諧。以西方古典音樂為參照,莫札特擅長在神聖崇高與童心嬉戲之間靈活切換(如:《魔笛》序曲),舒伯特擅長融合如歌的優雅與死亡的陰影(如:未完成交響曲),他們都成功展現了個人風格,讓世人欣賞到前所未聞的音樂之美。那麼,京劇大師梅蘭芳呢?戲劇學者陳芳英老師有篇文章〈游移在葬花與戎征之間〉,談的就是梅蘭芳;梅派藝術在這兩者之間游移,堪稱其重要特質。

京戲大演魏海敏演出梅派大戲〈捧印〉。(魏海敏臉書)
京戲大演魏海敏演出梅派大戲〈捧印〉。(魏海敏臉書)

至此,我們終於迎來了《穆桂英掛帥》的〈捧印〉。此戲中穆桂英猶豫憂愁的表現,跟梅派戲《黛玉葬花》有點像,都以側影表現頭頸的角度,讓觀眾欣賞此一心事重重的姿態。後來穆桂英豪氣干雲,戰力破表,可以說從葬花轉為戎征,在這個轉變的過程中,表演者需要游移於文戲跟武戲的邊界,游移於戲曲行當的邊界。梅葆玖在示範講解〈捧印〉時,一而再、再而三的指出,這裡的身段原本不是旦角的身段,而是從老生、武生、淨角等行當身上借來的,梅蘭芳覺得合適,就拿來用,並稍稍做些變化,以符合穆桂英的氣質。我看了梅葆玖的示範講解後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覺得〈捧印〉的一些動作特別美,是因為它似曾相識,卻又跟以往對於戲曲行當身段的認知產生衝突,於是造成反差萌。

值得注意的是,梅蘭芳在創造〈捧印〉時,似乎同時了卻了一樁生平宿願,那就是鑼鼓音樂問題的解決。梅蘭芳在創新之路上,並非永遠一帆風順,他曾經在民國初年演出「時裝京戲」,這種看似摩登的四不像,終究只能曇花一現,無法流傳後世。長期擔任梅蘭芳琴師的徐蘭沅曾經指出,時裝京戲的演員既然穿著現代服裝,當時的人便認為無法下鑼鼓,因此,鑼鼓的使用以「盡力躲避」為原則,這便造成不少冷場。後來梅蘭芳自己評論,音樂的問題在時裝京戲裡面,始終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比之表演藝術更為複雜。」梅蘭芳的這項自覺有兩層意義。第一,梅蘭芳知道時裝京戲的一大缺陷是音樂,特別是鑼鼓音樂;第二,梅蘭芳知道鑼鼓音樂跟京劇的本質緊密相連,盤根錯節,處理起來十分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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