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的水,它一直的流,
終將克服最堅硬的石頭。
你當領悟:堅者之不能久。
布呂歇在維馬拉待了近兩個月。他和營友被分派到村裡的穀倉棲身:每個穀倉擠進二三十人,只能以腐爛的稻草充作家具,抵受著幾乎沒停過的冷雨。其中一個看得懂布萊希特那首詩的倉友亨利・派徹特來自柏林,曾參與一九一八到一九一九年間的共產黨起義。他記得當時布呂歇的思想一直對他們那群人發揮影響。在營中極不合理的對待下,布呂歇平靜地把時間用於閱讀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並跟「志同道合」的人聊天。
布呂歇也自告奮勇,嘗試讓奧古斯特.泰海默(August Thalheimer)平靜下來。泰海默是布蘭德勒的得力助手,也是德國共產黨黨內反對派的共同發起人;他被派到距離維馬拉十哩的服務營。布呂歇和派徹特申請通行證去探望他。他們向看守員提出的藉口是個頗不可信的故事:他們(兩人都不是猶太裔)想去正統猶太家庭參加安息日禮拜。他們走了十哩的路,發現泰海默陷入了嚴重憂鬱:他曾信賴的反對派最終都令人失望,他自己的共產黨黨內反對派更肯定令他失望;他也發覺營友都是難以用同情心看待的人。布呂歇和他的朋友親眼目睹泰海默這位正統猶太人兼政治活動者的營友是怎樣怪誕:他們看到一個身材魁梧的德意志國防軍前軍官,在安息日禮拜式進行期間大搖大擺走來走去,還用祭壇燭臺點燃他的香菸。
鄂蘭可以寫信給布呂歇,也好幾次前去探望他及他的朋友胡伯和柯恩本迪特。當布呂歇開始受膀胱結石困擾,鄂蘭嘗試請求營方把他釋放。可是這需要有人在幕後牽線,只有像辛沛爾那樣有朋友位居要職才做得到。辛沛爾當年十一月產下她第一個孩子丹尼爾、離開位於朗布葉的醫院後,就著手安排布呂歇的釋放,找到了一個警察廳長當擔保人。在她談判期間,一個為法軍徵兵的軍官向布呂歇提出了唯一可正式從服務營獲釋的辦法:在法國外籍兵團服役五年,但不保證他能獲得法國公民權。布呂歇叫嚷著拒絕了;他還反過來建議這位吃驚的軍官,法國應該將這些被扣留的人徵召進入正規軍。這樣的念頭來自一個德國人,當然很難被接受;在法國軍隊中對抗希特勒的德國人,只有已歸化的法國公民,像鄂蘭閨密安妮的丈夫艾利克(Eric)。
布呂歇回到巴黎後,就向巴黎一個民事法庭呈交了一年前申請到的前任離婚證書,並獲准與鄂蘭結為夫婦。他們的婚禮一九四○年一月十六日舉行,在布呂歇慶祝四十一歲生日前的兩個禮拜。這是很好的時刻,因為在「假戰爭」結束、真的炸彈開始在法國北部掉下後,巴黎的官方機構就無暇在這樣的混亂時期給難民簽發結婚證書了。而沒有正式結婚證書的夫婦就得面對一個兩難處境:最多人希望取得的美國「緊急簽證」,只發給單身人士或正式結婚的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