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德神父與AMIS,兩個異詞,一座豐濱靠海小鎮,組成王威智筆下的田調路徑,字詞和內容有著絕妙的對應,王威智以人物和地景貫穿整部書寫,一路尋尋覓覓的終極價值是為了什麼?以文字安頓了誰?
王威智的寫作一直充滿了島嶼豐沛的在地性,花蓮是他的宇宙,山海是他的繆思,遭逢的人物是他的懸念。
在台灣像王威智這樣的寫作者我覺得是一個美麗的異數,他讓我想起美國許多得到普立茲文學獎的作者,一種介於文學學院和市場機制的作品,不高調也不低位,在中間外野處守得穩當,安安靜靜地寫作,如山脈如海洋,穩定而又多變(題材),不溫不熱卻又隱隱深情,更重要的是王威智具有田調精神,將筆刀滑向現實,生活深邃而思考熟慮,有耐性地追尋筆下的歷史與人物、探勘地景與走踏山海,使其情思深度與眼界高度散發著丰采,彷彿吹來山神海神的召喚,襲來一座島嶼史誌的幽魅書卷味。
這和整個台灣主流文學書寫是逆向的,但卻也是我以為台灣最需要的中間(中堅)寫作者,深耕之後吐出來的果實,特別扎實,絕不賣弄文藝腔也不廉售想像力,因為所有的文字想像力都來自現實(口述/史料/田調)與作者一步一腳印的踩踏餽贈。
不論其《越嶺紀》、《製圖師的預言》、《凡人的山嶺》、《臺灣老虎郵》等著作,都讓我深刻感受到王威智對於地理與歷史的酷愛,離開史料堆滿的紙頁,接著就看到他一腳踽踽孤獨攀上島嶼高山,不久又從高山降落,穿梭部落與小鎮,他活成一座移動的島嶼,寫成一部部召喚山靈海神與小小史詩般的作品,其寫作路數並不討好。
尤其這本《神父住海邊——裴德與AMIS的故事》新作更往邊緣行去,關注的是一個在豐濱住了三十幾年的裴德神父的島嶼故事與史料爬梳,說來這非常不好寫,寫不好就是一個口述歷史的平庸再述。但王威智寫得穩穩當當,甚至非常小心翼翼。
起初,其作品讓我感受一種帶著史景遷式的史觀視野,與人類學家李維史陀以行腳深入邊陲的洞察力道。帶著一種非常理解融入人物內外世界的那種盎然情懷,敘述時光地理與事件脈絡清晰,將一個異鄉人的島嶼生活與宗教之愛重新取徑,不疾不徐,淡淡開展,有如人類學與地誌學的宗教史的雜揉,是看似平淡,但內裡卻埋伏著各種高潮起伏的可貴之書。
一如以往,為了佐證書寫的真實,內容置放歷史圖片之必要展演與史料之必要加註,圖片蒐集與多重史觀材料收納都可看出作者的用心,但說來這也是一步險棋,因為真實往往侷限了想像力,然而這或許就是王威智避免小說化的書寫風格,一直以來他是這樣實踐與貫穿其作品的,日久也就形成了其作品的主要風格:讓戲劇性的故事不那麼戲劇化,在無趣的史料裡找出趣味橫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