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日本殖民統治而開展的台灣現代戲劇,是歷史的偶然,也是必然,打著「現代」、「進步」與「文明」旗號,有別於傳統戲曲形式的新戲劇語義多半含混而不精準,幾乎舊劇(如京劇、南北管)之外,所有以寫實形式或新舊交雜型態呈現的戲劇皆可稱為「新劇」。
這是一段朦朧、浪漫也寥落孤寂的戲劇及劇場史。
台灣最早出現的非傳統戲曲/新劇是日治初期由日人倡導的所謂「新派正劇」或「台灣正劇」,以及來自中國上海的文明戲,前者極具殖民主義色彩,後者則商業色彩濃厚,流傳時間皆不長,很快淹沒在新興的歌仔戲聲浪中。1920年代歌仔戲勃興的同時,由台灣人主導的文化劇/新劇,站在舊劇/歌仔戲的對立面,以新劇作為一種社會批判的殖民現代性表述。
第一批以台灣人立場從事新劇運動的殖民地菁英,大致也是第一批接受日式教育的知識份子,其中不乏有日本、中國求學、旅遊、工作經驗,接觸中日劇場活動的台灣知識青年。時值1920年代以「台灣文化協會」為中心的民族自決思潮與文化啟蒙運動方興未艾,包括無政府主義者在內的新劇團體,陸續進入文協網絡,宣揚舊俗改良,劇場藝術提升,同時批判殖民政治,形成溫和的「新劇運動」風潮。在1920年代及1930年代前期約略有三十個台灣戲劇組織,在台北、彰化、台南以及若干城鎮演出。
寥寂孤苦台灣人現代戲劇
日治時期的新劇參與者充滿理想,但大多缺乏專業編導演經驗,劇團活動「同仁」性質濃厚,彼此之間分分合合,在當時的殖民地環境中,所能施展的力道極其有限,觀眾也屬少數有心人,對當時的政治與社會文化生態沒有掀起太大的漣漪。事實上這個台灣現代戲劇的第一章,存在時間也不長久,隨著文協的分裂以及1930年代日本軍國主義興起,具台灣人意識的演劇空間更加緊縮,而後歷經皇民化運動,進入戰時體制,台灣演劇只能打著皇民化劇旗幟,1920年代曾經生氣勃勃的新劇運動精神早已消失於無形。
戰後台灣回歸國民政府統治,給深陷日本軍國主義與皇民化運動桎梏的台灣人帶來希望,香火漸熄的台灣新劇也被期待得以繼續燃放;然而,以反日本殖民統治與民族主義為中心的國民政府,檢視台灣這一段現代歷史,不過是深受日本奴化教育的殖民史,施政的重點在於以推行國語運動為中心,進動台灣文化再改造的工程。領導台灣戲劇的是中國政治、藝文與戲劇界人士,本土新劇所能發揮的空間依然有限,尤其二二八事變後,日治時期的新劇傳統中斷,曾經在困境中推動新劇的台灣人淪為現代戲劇界邊緣人。
解嚴之後,台灣研究的重要性日益突顯,相對之前不被鼓勵,甚至成為禁忌的年代,不可同日而語,愈來愈多人投入「台灣」議題的探討。比起台灣歷史定位與政治、經濟的「大」問題,新劇顯得微不足道,少有人注意到它的學術與藝術價值,一般所能運用的主要研究素材,不外台灣總督府《警察沿革志》所記述的新劇運動,《台灣民報》、《台灣新民報》的相關內容,張維賢的回憶錄——〈我的演劇回憶〉與〈台灣新劇運動述略〉,以及若干日文報刊與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