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友沈呂巡大使於日前因病辭世,我廣讀報端紀念他的文章,本想不再狗尾續貂;但出席了他的告別式後,翻閱他昔日多篇給我的私函與打油詩,其中「我寫了這麼多,你總該回個信吧」一語,催出了我的回憶與冥冥中他的暗示。我想還是得藉拙文為他送行,不然他會罵我的。
初識老沈(多年來他喜歡如此稱呼)是在華府的80年代,我們首次在駐美代表處任職。他貴為首任國會組諮議,我則忝任政治組三等秘書。雖然都是基層職位,但他身高相貌不凡,加上家世學歷顯赫,我當場自嘆不如。後來相處久了,他也流露出為人純真甚至才情頑皮的一面。他當時常戲稱我「趙三」,以與少帥張學良的「趙四」小姐對稱,我聽了反譏「你這個諮議可不能引人『訾議』啊」。數年後,我調任總統府第一局長,老沈又做打油詩挖苦我「昔有趙一荻,今有趙一局」。我簡直難逃他的創意霸凌!
其後我從美處調任北美司第一科長,不久轉任部長秘書,老沈接我科長遺缺。他從一個學人首次擔任外交部行政工作,要求甚高,遇有科內同仁表現令他不滿時,就會到部長室找我發牢騷。部長室後來裝置了精品咖啡機後,他來的更勤了;有時聊得起勁,索性把西裝上衣脫了,掛在我的衣架上,甚至忘了帶回去。我對他嘆說「外人視為機密重地的部長室,居然被你當作『咖啡廳』與『衣帽間』」。他聽了大樂,得意不已。
那段期間,他受一任職留學補習班親人之託,公餘「代工」草擬學生留美英文推薦函,後來稿件多了就「轉包」一些給我。兩人偶在外交部四樓走廊「銀貨兩訖」,除了貼補微薄的公職待遇以外,也算是共同貢獻「台美文化交流工作」。
1996年,我奉調美處政治組長,老沈時任國會組長。我華府履新抵達機場時,除了政治組同仁以外,沈組長也撥冗來接,盛情可感。我甫接新職,常常外出拜會,他查勤不在,我回辦公室後還得向他報到。一個多月後,他調部高升北美司長,北美司某副司長轉調美處。我直覺地向他表示,該副司長將接國會組長。沒想到他居然搖頭,評稱「他不適合」。顯然老沈對留下來的遺缺期許甚高,結果台北來的指示竟然由我接任。我跟他交接時,他江湖地說「你接我很放心。但此事與我無關,你別謝我」。口氣豪邁,讓我無言以對。
多年後,我出使非洲三年調回外交部,雖然鞏固邦交有成(迄今是非洲僅剩的唯一邦交國),但因為前曾在扁朝總統府工作,被當時馬政府歸為「綠營」,橫遭發配邊陲單位「休息」。老沈貴為政次,我含冤沉潛,從不打擾公忙中的老友。一日聽同事告訴我,部務會議中大S(他的部內綽號)特別提到我。我聞言大驚,心想已是化外之人,何足掛齒?同事要我上網看部務會議紀錄。原來他在會議中質問:為何將一「極優秀的資深同仁」(引述部務會議紀錄原文)閒置不用?接著指示以後全外交部的英文稿件交由我來核閱等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