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斯帖打開冰箱,五分鐘,眼神涼涼的,眼珠子慢速轉動審視雪藏雪櫃內容物,眉頭微微蹙起,嫌棄她剛從超市採買回來的一干食材,像嫌棄她家的兩層樓透天厝,四方格子,過於平實無華。
蘇珊不急著出招,立於左前方,穩穩守住主場優勢,耐著性子評量。
直到臨睡前,粗略搞定所有家事,以斯帖來到她這個新雇主面前,捏細嗓門,華英語夾雜交代自己。
「你們可以叫我艾斯德爾、阿斯特、以斯帖,無論基督新教翻譯或天主教翻譯的都OK,都是Ester,都是我。」神色莊嚴如十字軍東征的聖戰士。
前後換了三任華人雇主,共十二年。這是她一慣不知打哪兒說起的高光時刻。
爾後,逮到機會,便補充說明,「這名字源自希伯來文,璀璨星辰的意思。講述《聖經》裡一名年輕、容貌俊美的猶太女英雄,因蒙神的恩典,後來成為波斯王后。」
是喔,好吧。蘇珊心想,主流媒體形容的雇主只負責面目猙獰、口氣尖酸,誰會感興趣或好奇一名勞務工名字的由來和意義。她對那個外邦人傳入的《聖經》沒啥概念,只覺得以斯帖翻成國語就不像是普通人家女孩,菲籍幫傭不都叫瑪麗亞?
「我的親戚、朋友,沒有任何人叫瑪麗亞,我叔叔養的鬥雞叫安潔莉娜,小狗叫泰勒絲。」解釋的時候有意無意眉毛和嘴角單邊揚起。嘲諷並慍怒她褊狹的刻板印象?
可是歪國人也覺得台灣滿街複製人,小孩玩具都半導體和晶片,每個人睡醒、吃飽就打詐騙電話,她也沒生氣,也沒給人家臉色看啊!
「那瑪麗亞是從哪裡來的?」
「從racism(種族歧視)來的。」
很明顯的,她們的勞資關係並非從相見歡起始,偶爾因認知與文化差異還摩擦出星星火火。原以為短暫相處也不必太過在意,不想多了解,即使心裡藏著疙瘩,隨時陰謀開除對方。直到以斯帖布裡埋針地用上那艱深字眼撞進她的心湖,蘇珊才意識到該對這名陌生女子來個身家體檢。
家住班乃島南部的怡朗市,商業專科畢業,算高學歷了。以斯帖說,全村三十六戶,幾十名中學生,就她唯一考上,兩年制她多念了兩年,因為要邊打工邊賺學費。
「打工?」
「對,趁天亮前去田間摘茉莉花,編成花串給奶奶拿到大街上賣。」
苦讀出身就是了。
這是第一個版本,基於編故事的特殊喜好,爾後,每三、五個月會自動更新,蘇珊也是聽聽就好。
一直要到過了很長時日,彼此任性的稜角差不多被現實打磨光滑,傲嬌的額度也提領得差不多了,她倆決定捐棄成見,關起門來好好過日子以後,以斯帖才肯稍加關注蘇珊漂浪他鄉的孤單寂寞,由天氣切入,端出她的菲國民間故事,將慣常的氣候變化轉述成一部魔幻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