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記得我們,它們因沾染塵世人煙而有靈魂:《發光的房間》選摘

2018-10-04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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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光的房間》描繪了器物之用與美的結合,  細數各式形、質、色,也是一本對老東西有感情之人,和與民藝雜器相遇的歷程與故事。(麥田出版提供)

《發光的房間》描繪了器物之用與美的結合, 細數各式形、質、色,也是一本對老東西有感情之人,和與民藝雜器相遇的歷程與故事。(麥田出版提供)

這個空間,不是百年古厝,

亦非陰暗窄仄將老物堆疊難以拾出器物的販仔庫藏,

是被民具雜器所圍繞而生活,取之用之,

既日常又靈光滿室的魔幻之地。

我無比希望能從牠的眼裡穿透時光,

回到百年之前的那個市集裡。

生命的記憶深深埋藏於每一件曾安靜陪伴我們的物裡,日常生活中的疼惜撫觸、對望時的目光交纏,每次的取用、出行與安置,這些細瑣的、孤獨的與不為人知的相處緩慢地融鑄為物的靈魂,就像是一位忠心耿耿的僕人,在我們不經意的時刻不斷銘刻著我們與它的共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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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記得我們,它的生命比我們更悠長。

在小說裡,普魯斯特將一整座童年小鎮凹折、壓縮與疊捲於一小碗茶中,如夢似幻,那些年幼時光中的姨婆、外祖父母、父執與市場上的販夫走卒彷彿都不曾須臾離開、老去。他們繼續活在由茶水的滋味所保存的時空封包之中,充滿活力,有著鮮明且獨屬自己的悲喜神傷。

當生命仍然鮮活,激情充滿胸臆時,那是怎麼樣的日子?

我收藏的瓷盤裡有一尾活潑的小鯉魚,橙黃的魚身上很寫意地抹上幾撇靛青尾鰭,鼠鬚幾莖,無比快活地在小盤裡轉悠。我想像著,二戰剛結束時,有人曾經日日取用這碟魚盤,如我現在一樣擺在眼前,盛裝了精緻菜餚,他就著手邊的碗,輕輕地夾菜吃飯。

小魚在這塊土地上漂流遷徙了將近七十年,不知盤桓停待了多少人家,歷經了何種生命?現在彷彿是為了專程前來赴約,貞靜地棲息在我的書桌上,什麼事都尚不曾經歷。然而,我卻已不再能毫無擔憂地日常使用這只瓷盤。我的手指輕柔地撫觸光滑的盤緣,想像著那個早我一世紀生活於台灣的人,從市集挑中並買回這件屬於他的瓷器,從此他的日常由這尾小魚陪伴,日日夜夜。如果真的有這個人,生活於戰後的台灣,孤單而講究,他應該也已離世許久。小魚圓睜著稚氣的大大眼睛,看著這一切,看著我。我無比希望能從牠的眼裡穿透時光,回到半世紀前的那個市集裡。

那是一個陽光好澄澈的早晨喲!小魚或許會這麼說。

那個人從遠方走來,手上紅紅綠綠地提著剛買的蔬果,停在有小魚瓷盤的攤子前,雙眼定定地與小魚交會。攤子上的東西不多,有水潤的胭脂紅蝦子盤,可能還有許多粗釉燒製的陶碗、豬油甕與醬菜缸。那人想像了小魚出現在家裡餐桌的景致,很快地掏出幾枚銅錢買下小魚。

當時,我想像,如果窺視的覘孔可以由這只小魚盤往外推軌而出,那麼不遠處可能安放著家裡的某一座仔店櫥,店主人正由板凳起身,拉開玻璃櫃門想取出一盒日本進口的仁丹。視線再往外推出一圈,一個醫生從他坐著的醫生椅中站起來,提起沉手的皮製醫生包確認裡面的止瀉神藥正露丸,準備出診。幾分鐘後,一只咧嘴露牙的劍獅從高懸於醫生館門口的角度,看到醫生騎著腳踏車飛快離開家門;同一時間,在更遠處的媽祖廟裡,家裡的兩憨番木雕安靜地俯視著一群群虔誠祝禱的男女,這是他倆的日常風景;在台灣中部的著名巨宅裡,一個少女躺在八腳眠床上,由肖楠木製的窗櫺往外看。請雙眼盡量睜大一點,如果可能的話,在同時間的美國,O.C. White 在不同的工廠裡一盞一盞地被點亮,光暈圈籠著生產線上的勞工;在最起初的跨國旅行中,厚重無比的皮製行李箱一只只地被裝入蒸氣推動的巨型輪船中往來於各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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