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倒流,他會跟昔日出入影視圈的中年人說,別吃這麼多,你已經不小心先吃了未來的那一份。二○一○至二○一二年二月,人在影視公司受薪,常常一有聚會,都不免始於吃,或終於吃。一部戲有開鏡禮,有收工宴,小小的創意總監擠在明星中出入不同的餐廳,都是無需付費的榮耀。
離職赴韓,脫掉了光鮮的外衣,他淪為不事生產者,拿著一小筆錢在他鄉京城當書生過日子。他不能不驚嘆於韓國的通膨,餐點每漲一次皆以千圓起跳,這時他終於懂得節制與計算。最初的落腳地在地鐵附近,他卻是盡量少吃窩邊草,因為知道只要走離繁華街,進入遠一點的冷清後巷另有價位相差一兩千的餐館。只是,一來一往,都消耗不少熱量,不就白吃嗎?
開學上課以後,他終於發現另有一塊福地:慶熙大青雲館學生食堂。它落在地下層,附有較為豪華的教職員廂房,他只想到「階級」二字,覺得那不太鼓勵師生同桌吃飯。學生食堂有一溜三個攤位共享的櫃檯,拿了托盤站等時,常常會不小心觸及擦得滑亮的奶色櫃檯。輪到自己時,他知道要將托盤放上櫃檯,好讓穿綠圍裙的大媽端上飯菜。這時,不管臉孔生熟,他必須趕緊吐露那背熟的台詞:밥 좀 더 주세요(請給我多一點飯)。
三個攤位各具特色,韓食與西餐各占一個攤位,另有一個他出於現實考量而鮮少光顧的攤位,主要賣些填不飽肚子的小吃諸如炒年糕、拉麵、米腸。第一週下來,他知道從此午餐不必費思量,課畢直奔這裡便能果腹飽足。由於太價廉物美,起初的一個黃昏,他還走回青雲館尋找白晝的記憶:果然,學生食堂不賣晚餐,早就打烊了。明知週末學生少,不可能做虧本生意,他還是回校確認,一樣熄燈。由於事關長遠的幸福,他寧可多走一些路,以確認學生食堂真的只營業五天。他已經是忠實的擁躉,不願錯過任何一天。
一週五天,他總是徘徊於韓食與西餐之間,直到畢業為止。他記得吃過的日式炸豬排,一刀切落,薄薄一層肉之上附有馬鈴薯泥充墊厚度,難免給人欺客的第一印象。這樣單薄的炸豬排自然不能跟首爾南山下的名店相比。只是,想到那價位,想到肯添飯的大媽,想到這炸豬排還附送一瓶益生菌,他能夠不感激嗎?許多年以後,在維也納得嘗當地著名的炸豬排,只是面積較大,不也薄薄一層肉?這時,慶熙大學生食堂的炸豬排才獲得平反,誰規定炸豬排一定得厚實?
語學堂上課四個小時,太不配合學生食堂營業時間,到了一點才肯釋放學生,已經太遲太遲了。有幾次奔落地下層,看著當日牆上餐牌,他先是一喜,知道這一天是參雞湯日,後來又繼之一嘆:天啊,已經賣完了。升上高級班以後,同學教他下載 app 入 ipad,人未至食堂,可以先知當日的餐點。這樣一來,結果更慘痛,上課一半先看到參雞湯賣完,心裡就跟著一沉;不然一聽聞課已經結束,寧捨電梯不等,趕緊跑了下去,有時竟然撲空。誰叫他一開始已經輸在起跑點?學生食堂十一點營業,兩個小時之內,有什麼熱銷的餐點不會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