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不會記得窗外飄浮的雲層,就算日後某次看著窗外,有了恍惚的既視感,也不會是因為高中畢業那一趟,對車體之外的風景毫無想法與記憶的旅程。
她試著回想第一次到最後一次,由學校安排的集體旅行,但真的沒有能立即想起任何一次的目的地,他們那一群人究竟到了哪座城市?她記得的,常常只有擠塞在車體裡面的聲音與味道;車身行駛在柏油道路上,過於喧囂或沉悶地坐著。忍耐著過長的路途。也許企劃主事者,總以為這些名為「畢業旅行」的外地旅程,最終會達致歡愉的結果,都是從距離長度,換算而來的。目的地盡可能地越遠越好。
透明自己最後一次集體旅行,她記得,是在女校高中即將畢業那次。從前那些所謂的畢業旅遊,總被安排在學期中末段,意指回到學校後,一起去旅行的這些同學,還是必須一起上課一段時間,沒有完全的再見道別。只有旅途上那些尷尬、爭執的內容;某些原先不明白,卻突然明白了的情感,因為以生活化的細節,幾天的日夕相處,反倒是意外地延續了下來。
當有人選擇不參與整趟旅行,同樣必須面對那些集體目光帶來的擠迫感,不溫和的會說:「這樣不合群。」溫和的會勸:「人生只有這麼一次。」那樣事前來自師長、同儕的目光質疑,甚至對家中私事的過多猜測。事後在談論那些旅程經歷時,語言的畫面感上,隱隱的排「外」—無論那是某種旅店的薄暮風光、撞鬼的見聞,抑或撞見青春男女的脫軌事件。照理說,不應該會有那種幼稚的效應,可是那份旅行之後的氛圍,就一直會是那樣。
透明不是根本不記得更多細節,記不起那些微小的快樂,就是其實完全無法真正感受到某種快樂。一樣的吃飯、走路、遊戲、睡覺。既是生活的行動,又有懸置的範疇。當人們想要逃離到一個截然不同的地點,其實並沒有多出什麼深不可測的策略。那是否可稱之為:彷彿逃離了日常,卻又被禁錮、受限了範圍後的餘韻或餘波?
所以,一旦有可以擺脫這些過度要求,以一種集體活動與情感為中心的選項,讓透明只以私人累積的體驗,重新考慮的話,她就會選擇不參與。
她不知道,如何在漫不經心的每個瞬間,建立起所謂近乎永恆的回憶。
那些人性多面裡,某一面的東西、偶發性的東西、階段性的東西,卻又像關在一個小匣子裡,深深淺淺的重複感受著。
對透明而言,她覺得坐在那樣的車體空間裡,跟著那些直線或彎道的路程,而有所震動的身體,其實就像只踏足了一半的世界,所踏足的時間也僅有一半。
但這有時又是出於自己強烈的意願。彷彿有一個虛構的門把,開往一道未曾經歷過的世界。
透明記得高中那趟旅程,是因為,她記得,當時在車體內,她的身體在那幾個小時之間,起了幾次較為劇烈的情緒反應。這樣的學校旅遊,所有會在幾日內與自己緊密相處的人,在開始前就已經以組別分配好了。包括遊覽車上的相鄰座位,同一個房間裡的有限床位,遊樂場所,甚或邀集一起走到洗手間,並肩步行的同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