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學幾年級的時候,剛好是8月15日的「終戰紀念日」,電視播放有關日本戰敗的紀錄片,還是專題報導,其中一個受訪者以「国破れて山河あり(國破山河在)」的用詞敘述戰敗時的感觸,家母在當場向我們兄弟解釋「春望」是杜甫的作品,在什麽時代背景下詠唱該作。她當年在中學教理科,大學也攻讀化工系的,但對她們傳統日人來說,對黃鶴樓和寒山寺都不陌生,《西遊記》、《三國志》、《水滸傳》(在日本看過《紅樓夢》的人不多)的故事都屬於「常識」的範疇内。
如今,有機會踏進日本的實體書店,就不難發現以《孫子兵法》或者諸葛亮孔明的故事來解釋戰略、運用《論語》談商業倫理等商業書十分受到歡迎。
家父退休前都在中學教國文,退休後也在高中教古文。他完全不會說中文,但可以教漢文,也教了快半世紀了。有次,我聽他的學生講,家父在課堂上說過:我們爲與祖先對話,而學古文,祖先大量吸收漢文的精髓,所以不學漢文就不能好好跟祖先對話。此時,我瞭解到,對我們東亞社會來說,漢文的地位跟拉丁文差不多的,中國古典就擁有與西方的新舊聖經和希臘羅馬神話一般之份量。當然,隨著年代的變遷,漢文的顯現率也許不如以前,但核心文化中的價值卻永遠存在。
其實,我過去曾經認真面對過文言文教學的問題。有緣在臺北工作,與女性同胞在異地結婚,成家生子,孩子們都是臺北出生長大的「灣生」。對外籍家庭來說,子女的語言教育是絕對不能忽略的。像我家作為「無產階級」家庭,將來恐怕沒什麼遺產能留給子女,所以,讓他們接受教育,訓練技術,學到知識是我們唯一能送給子女的未來。幸好,中華民國的「國語」是十分強勢的語言,所以,為了讓孩子們學會不比中國人遜色的中文(當然包含文言文),讓他們就在臺北受當地教育,從幼稚園到高中,從不考慮過給他們上外僑學校之類的,同時在家裡禁止使用中文,嚴格要求使用日語。一轉眼過十幾年,至今,他們學會了精準的日中文之表達能力,老二迷死金庸世界,爛熟中國歷史,當初的目標大致上達成了(雖然課堂之外,同時自家中也加強了不少日本和中國的歷史地理的教育)。說一句玩笑話,將來,臺灣子女們學不學文言文,懂不懂廉恥,他們的歷史觀是否錯亂可笑,可能都與我們無關了,因為我們已經完成了自己該做的事。
*作者為旅臺資深日本媒體人,本文原刊《奔騰思潮》,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