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沒有山的小鎮,卻有真正的廢墟,每一日買菜或是晨跑間,總會經過聽說是二戰轟炸後殘留的教堂基座,從前的城鎮只剩幾座如禿鷲長頸般荒廢的殘骸。沒有山,也沒有風,唯一的風,是跑步時的氣流。剛搬過去不到一個月,新居的蜜月期還沒完,小鎮就迎來了長長的夏季熱浪,市中心的賣場一台電扇都不剩,我在房間將自己壓縮成一片海苔或是太空料理包那般,把身心的水份抽乾,以應長長旱期。
C鎮的夏天剛剛開始,有些時間,咖啡一般,但我不會說它是義式或手沖咖啡般的存在,比如在咖啡廳裡完成一個作品、回覆信件與閱讀資料⋯⋯它更像是一種虹吸,從有限空間到另一個有限空間,在空間的壓力結構間,把時間逆行、將時間某段予以召喚出來,如此技藝,也很接近某種咖啡烹煮方式「愛樂壓」(AEROPRESS)。但我癡迷的不僅僅是時間的萃取法,更是它能將物理扭轉,空間魔幻的一瞬,一瞬裡遠方變成房間、房間也能成就遠方。
不管是年少時的北京城、C鎮上的咖啡時光,甚至是飛去數天與生活幾十年的城市,我已不知去過了多少咖啡(Café),從只賣義式咖啡機、或者手沖咖啡的店到異國的不禁菸咖啡廳,才一晃眼,就從初寫來到習慣於寫。
認識的人大致分成兩種,一種能在咖啡廳裡工作寫字、一種則否。從不能跨越到能,成為真正在咖啡廳裡書寫與工作的人、成為能在常去的店裡,放心把筆電留在桌上,去門口透氣或上廁所的人,差不多耗費十年。這或許與時間的長短無關,只是因為剛好在這十年裡頭,體驗過更多的不能與無能,才終於習得了「能」。
不只是一個適宜寫的房間與空間,曾去過好幾個職業寫作者的家中,多半有日照極好值得放空的窗台、角度與厚度都剛好的桌椅、自己喜歡的杯盞裡裝慣喝的茶或咖啡,或有貓狗幾隻,書寫間賴在腳邊,撫抱他們的時候,就是小憩。我也幾次擁有過、打造過這些房間,卻還是從房間裡走了出來,鎖上門,躲進咖啡與點心都不一定稱得上好的空間裡,逼仄桌位間、蜷著背,像與時間搶奪什麼般的寫著。原來寫作真正需要的不只是房間與某種餘裕,比起優渥不分心的生活,我寧可選擇不帶敵意的伴侶親友,勾下了必須選項:「其他」。
在北國的寫作時間裡,我前所未有地體認了這件事。
那時,我經常在一間連鎖的咖啡品牌「COFFEE#1」裡書寫工作,為了不被每日不同濃度與風味的義式濃縮困擾太久,經年不變的點上一杯加了濃濃牛奶的 Flat White,餓時隨便點上一份或鹹或甜的可頌。算準同居者回家的時間,早他一步回去,就像早晨總晚上他片刻,便急著出門、點好咖啡、打開筆電,祈禱著空間開始為時間虹吸,真正舒服的地方在文字與書寫裡面,任憑外面有大千幻化美好城,卻全都是要拿寫作來交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