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夏季我首次來到汶川,在此我認識了幾位威州師範學校的老師。雖然認得這幾位朋友,對往後十年我在本地的田野行旅十分關鍵,但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卻是我在威州大橋頭的一段經歷。
一元錢的命
那是一天中午,我獨自在街上閒逛。走到威州大橋頭,見著許多人圍著一個瞎眼的算命者,聽他說人的過去未來,圍觀者不時發出哄笑或讚嘆。我佇足看了一會兒,後來也忍不住坐上瞎子跟前的矮凳,讓他把我的命運攤在眾人之前。他問了我的生辰八字後,略為掐指算了算,便以濃濁的川西鄉音唸著﹕43歲… 45歲…50歲…。當時我對四川話的領受力還很差,除了幾歲幾歲外,我隱約只聽得 「走南走北、走東走西,無往不利」,接著便是作為結束的 「十全十美」。
我從口袋中掏出兩塊錢遞給他。正要起身,他嘴裡咕噥著﹔我依然只聽懂最後幾個字,「……十全十美。」 我有點茫然不知所措。這時我身邊一個身著羌族服裝的小姑娘說,「他是要你給十塊錢!」 圍觀的人皆樂得大笑。我窘迫地又掏些錢出來遞給算命的,急急離開。我起身後,那小姑娘坐上了矮凳子。我在街上逛了一會兒,回頭又遇到那小姑娘,站在路邊一個花椒麻袋邊發呆。我跟她買花椒,隨口開完笑的問她,「妳的命怎麼樣。」 她搖頭不答。在找零錢給我時她才苦笑著說,「他只收我一塊錢!」
這十多年來,我雖然並非無往不利,但也應著那算命的所說 「走南走北、走東走西」—我的學術旅程由四川、雲南到內蒙、新疆,由台北到洛杉磯、波士頓。我經常想到那算命的瞎子、那算命只需一塊錢的女孩,以及我 「走南走北、走東走西」 的命。特別是在2008年汶川大地震之後,我想,那算命的當時是否知道14年後有三萬羌族要遭此劫?
在川藏之間
1995年夏7月,我第二度造訪羌族地區。我租了一輛車,先花上7天時間在整個羌族地區走一遭﹔由成都經汶川到茂縣,往北到松潘小姓溝,再回頭經茂縣、土門到北川,由北川返回成都。這一旅程是為了選擇、安排往後進行田野考察的據點,但也讓我見識到此地山之峻、谷之深、道路之險。事實上這個探勘之旅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嚴肅,因聽說我要包輛車到羌族地區遊歷,我成都的朋友帶著愛人、孩子同行,駕駛車的師傅也將他的女朋友帶上,一車老弱婦孺都成了我的田野探勘隊員。此一勘查之旅結束後,在成都休息一天,我再度前往汶川及松潘小姓溝進行考察訪問。
1995年8月8日,我由松潘小姓溝回茂縣。當時還都是土路,夏天路上灰塵大。為了不要跟在別的車後頭吃灰,我們在清晨6 點多便出發。10 點車剛過疊溪海子不遠,便見到前面車子排著長龍緩緩前進。如此時走時停,當過一個崖灣時,我們詢問路邊幾位滿面倦容正在休息著的解放軍,才知道昨日傍晚一輛班車墜入數百米深的岷江河谷,40 餘乘客無人生還。這樣的場景,在那幾年發生過兩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