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那位松本同學的父親在九州電力公司當技師,住在福岡市,不過戶籍所在地的岡山縣上道郡的浮田村(今日岡山市)那邊還留著空的鄉下茅屋沒用,也還留有一點農地,要是想過晴耕雨讀的日子,那邊再適合不過了,他這樣相邀。而且那邊剛好就在岡山市旁,所以我就接受了他的好意,把我公寓那些書還有一些不用的家當都暫時先搬去經濟學部的研究室倉庫。我總是在那邊幫忙整理了半年多的書籍,跟事務員們都熟識了。不過他們也說,不負保管責任唷。
松本同學的伯父在岡山市政府上班,於是我就先過去他們那邊住了兩、三天,幫忙他們把一些家當分成了幾趟,堆在三輪車上搬去他們在郊外的家。幸好當時先這麼做了,否則後來他們一定頓失一切。因為後來燒夷彈開始也往各地方城市丟,他伯父與伯母真的什麼都來不及拿就逃去了在鄉下的家。
田園生活中聽見玉音放送
就這樣,我跟松本還有松本的奶奶三個人,就在松本的鄉下老家過起了田園生活,直到戰爭結束。松本奶奶原本跟他伯父一起住,但他們擔心老人家空襲時逃得慢,而且多一個婆婆在我們身邊也可以幫忙照料我們這兩個連煮飯都不會的年輕學生溫飽。
奶奶當年已經七十多歲了,有點兒失智,但還有一身從百姓生活當中歷練出來的農業知識。她把她自己會的,從我們自己要吃的蔬菜播種開始,一樣樣手把手耐心教給我們。這個要這樣做、那個要那樣做。她常常一邊煮飯打掃,一邊叨念著口頭禪──「父母的意見跟茄子花一樣,沒什麼用不到的」。我一開始還聽不懂她到底在說什麼,可是一旦自己種了茄子就知道,茄子只要開花,就一定會結果。所以她是在幫自己講話,父母的嘮叨都跟茄子花一樣,沒什麼用不到的叨念。
松本他們在鄉下的老家,是他們那一大家族的本家,旁邊就住了分家出去的一戶家庭,然後隔了一點距離的地方,還住了另一戶名為內藤的親戚。那邊也是很專業的、涉足了好幾種農業的農家。我在當時被排擠出大學校園的一位叫做山田盛太郎的馬克思學者書裡讀過,岡山縣是全日本農業最為發達的地區。像這種專業農家,家裡頭一般都有脫穀機,就連戰時也不怕缺糧。我從怎麼種田到怎麼利用牛隻、怎麼燒木製炭,都是從分家出去的那一戶家庭還有內藤一家人,手把手在那邊親自教會我。
從用牛犁田開始,在那邊體驗到了要是沒疏散到岡山縣那種鄉下地方的話,大概一輩子也不可能經歷到的各種經驗。在那種鄉下地方,你會看見一種只有單一個車輪,用手推的推車,叫做「貓車」。雙手握住兩邊的把手,繩子套在自己脖子上穩穩朝前推,不管再窄的田畦都能順利推過。但要是沒握穩,一個顛蹌,馬上整台翻車,裡頭堆的東西全都翻倒在地上,我不知道吃了幾次這種苦頭,後來發現,我其實好像意外地有點天分,很快便能自己去山裡砍松木用貓車運回家、去山裡挖洞燒木製炭,再把製好的炭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