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轉瞬間,六個寒暑過去。我很少去回首,卻也時不時就有一些景象閃過,在腦海胸臆間,跌跌撞撞…。那是一趟血液的旅程。
「不是很早了!你精神還好嗎?」溫慰的陽光,像似賢淑而多情的聲音,這樣子問時,把一個在夜暗中,跌進未知深淵的男子,從危顫而顯得窒息的深淵旁,抱回大地母親溫暖的懷裡!
一淌血液的旅程,從這樣的描述開場,有情境的寫照,但欠缺場景的定位。最先浮現腦海的不是外在的景象。例如,陽光下,擠滿整個街區,只為了買一條魚的婦人,在轉角處等著過噹噹響的黃綠燈;或者說,在燒臘店有兩根交叉鐵腳的折疊桌上,有吃有笑卻也有些憂忡的男子。這樣的形容,其實蠻符合這座以資本作為載體的城市,只不過形容的人與事,恰在都市的邊緣罷了!
現在,當我對這趟旅程,重新點燃回憶的苗火時,閃過心頭的卻是:血液從心臟被打出血管時,若順流的血像河流涓涓循環時,將會是日出時得以聯想的場景;然而,伏流總是在地表以下,醞釀著另一層不安的曲徑。血流,恰是在回流到心臟的關卡上,遇上土石流般的崩塌,將場景轉化為一種內在的情境。這時,日出將瞬時間轉作暗黑泥流裡汙濁的一抹夕陽,在粗礪起伏的青苔石上停滯!
我處在一種內在情境的回首中。最初,是漫漫的陽光日午,一群說說笑笑的女工與志工,分組圍在磨石板地面上,正比手畫腳指著自己在一張A4紙上的畫像,說著自己的身分與種種嗜好!突而在專注中,聽著聽著她們一一分享的我,胸口卻一陣子的抽痛,必須說,是那種只有在秒計的心跳數中,毫不知覺其痛的抽痛,一下又一下。我倒吸一口氣,抽痛便消失無蹤影,讓人放鬆警覺。
工作坊結束,有些晚了, Mok約了我,去回旅店途中的路邊攤吃個夜宵,深水圤是港嶼勞工聚集的區域,在此開展民眾戲劇工作坊,再適合不過了!坐下來,夜暗的街角,幾隻流浪貓睜亮街燈下映出的貓眼,看著我們。這時對舞踏深切關注的劇場演員梁偉傑,回頭看著街貓的動靜,關注牠們夜的身姿;另一側,總是以民眾性的身體和身障者發展舞蹈的Maru,從他舊舊的一紙包包裡,掏出一張厚厚的紙遞給我。他笑著憨厚的下巴,我也笑了起來。紙上是他用鉛筆素描的工作坊現況:或坐或站的身姿,從來都不是一個整體的模樣,卻各有神采。Maru說:送給你。我默聲地回應著,這應是此行最大的收穫了!
於是,我來回思索著那時繚繞在腦海的一席話:等我回來。經常在窗前抬頭望向無人的窗外時,便又想起自己回應女工的這四個字,像是期待另一次未遂心願被如期達成。
2018,一趟香港行,差些畫下生命的終點。民眾戲劇老夥伴莫昭如,人稱Mok,邀我去為大陸在港女工上戲劇工作坊,合計六天五夜。我在第四天晚餐時,胸口壓著一塊磚頭,回到深水圤平民旅店,輾轉於客廳、浴室、電視革命劇種的觀賞間,掙扎著胸口的那塊磚頭,最終決定自己坐計程車去鄰近的社區醫院,一進了醫院大門,一位年邁的值班護士幫我量了血壓,抽了血以後,一臉肅容,要我立即進入加護病房,她用廣東話只說了:「你不能離開,通知你的香港朋友來辦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