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遙遠的一個不知名的小島,漂來一顆椰子,遠離你故鄉的海岸,你在海浪上漂盪了多小時光?我想念遠方的潮汐,不知何時方能回到故土。」雷伊泰島被盟軍攻陷後,抱著必死決心的神子下士,夜裡哼唱著這首他最喜歡、也教過學生唱的歌曲。
戰前,他是位老師。
大戰到了塞班島、中途島、硫磺島…盟軍反攻的時刻,反覆出現的就是日軍死守、不論是戰死、餓死或重傷拖到死,每天以數以百計的人數消亡於這個世界上,不分軍階的共同叩問,「這樣的死,對帝國有助益嗎?」對戰場上倖存下來的人而言,這樣的叩問是必要的,否則找不到自己活下來的動力和意義。
個人到底需不需要為國家生死以之?
雷伊泰戰役後,神風戰術成為日本整體防禦戰術的一環,光是沖繩島戰役就出動六次大規模神風特攻,一千五百多架戰機。歷史學者John Toland說,「這些飛行員的瘋狂行徑徹底嚇壞美國人。」他引用海軍中將Wilson Brown的評論:「這種與西方哲學如此不同的景象,就有如被催眠般著了迷,當我們抽離恐懼感看著『神風』戰機俯衝而來時,我們忘了自己是受害者,而是不由自主地思索這些從天而降的人的想法。」
神風創建人大西瀧治郎在日本決定投降後切腹,刀不夠利竟沒死成,他叫來刀的主人兒玉譽士夫,身受重傷的交待後事,包括他留給妻子的遺書。兒玉說他要隨大西而去,大西痛罵他「你現在死又能得到什麼?把信送到厚木基地,控制住那群不受管制的傢伙(軍國主義份子),比死在這裡更有益於日本。」兒玉要請大西太太過來,懇求大西在老婆到之前不要死,大西淡淡地笑著說,「一名軍人自殺,又故意拖延死期就只為了和老婆見上一面,還有比這更蠢的事嗎?」
大西遺書中,還包括一首俳句:「清醒異平常/疾風風暴過後的/一輪明月啊。」
死,從來不是容易的。戰場上沒能切腹或自殺式衝鋒下陣亡的日軍,除了被俘者,還有許多就此被遺棄在各個島上,飢病交迫,靠生存的意志活下去。硫磺島戰役還有半年後才投降的人。半年,久嗎?還記得遺棄在摩羅泰島的台籍日本兵史尼育唔嗎?中村輝夫、李光輝,他在「戰場」上被棄置了三十年,重回人間不知大戰早已結束,他的國家,也早就不一樣了。
能寫遺書的豈只是切腹的日本軍官。衡陽守城四十七日的方先覺將軍的遺書,從長沙保衛戰寫到死守衡陽,每一場戰役都是人生的最後一役,給「鈞座」的最後通電就不提了,在長沙他寫下給妻子的信:「蘊華吾妻,我軍此次奉命固守長沙,任務重大,長沙的得失,有關抗戰全域的成敗。我身為軍人,守土有責,設若戰死,你和五子的生活,政府自有照顧……。」方先覺沒死在戰場,他到了台北,就算不是鬱鬱寡歡,也再不受到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