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大家多少都會遇到這樣的事,就像我常會講,我們上一次沒事打給朋友,是什麼時候?都是有事才會打吧。」
「那時候拍片,打電話過去,朋友都會開玩笑說,你要來借錢喔?但是有時候,不是啊,我只是真的,這瞬間真的想到你這個人,也沒有別的目的啊,我只是想說跟你聊聊,不是這麼回事。」
細膩的心靈,被不經意的玩笑推開,他於是投向回憶的懷抱:「以前我們不是這樣子啊,以前我們去誰家,就是直接去按電鈴、拜訪、喝茶、打電話,『今天好不好?』,就直接來了。」
「現在,我不知道欸,我去誰家都不好意思,你可能在忙,或是你好像講話急了一點,就覺得不好意思。我覺得很不一樣,現代化吧,這就是現代化、科技化,聯繫的溝通方法變了,以至於人跟人之間的連結也變了。」
「每個人都生活坎坷,都沒辦法管好自己了,怎麼還能去管別人?」給冷漠一個體面台階,黃榮昇兀自搖搖頭:「這好矛盾喔,真的。這是大事嗎?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事。」
惆悵壓抑得太濃,濃到只能向時代跟科技究責,更不知道說出來,有多少人聽得懂,黃榮昇只好在鏡頭裡,讓每一句「我以前對小美很好」,都蒙上淡淡的遺憾。
騙不了自己的,她只是餘光而已
這份失落感,畢竟壓在心裡太久,總要有個東西觸發,才能長成故事。黃榮昇的工作室對面,是個小公園,公園裡的涼亭,有段時間,每到半夜,都會聚集一群年輕人,如果有外人經過,就會全部一哄而散。
他們在幹什麼?他們的家人知道嗎?在工作室待到半夜,疲憊間,黃榮昇的好奇把失落喚醒,成為《小美》的引子:「你似乎知道自己的小孩子怎樣,你的朋友怎樣,倒也不是喔。」
於是接二連三,人際之間的陰暗面,慢慢串接起來,黃榮昇一口氣,將人們有意無意的疏離,全部推到底。
他讓小美成為邊緣人,不是無依無親,是在群體裡,永遠當不了主角,甚至當不了陪襯的人:「她可能就是比較無趣,比較不會說話,可能也不會跟你聯絡,自然而然大家見面,就是附和著比較有趣的朋友。」
「應該都有這樣的朋友,對你來講,只是餘光而已,我都騙不了我自己,有些朋友只是餘光而已。」
騙不了自己的,應該都有這樣的人,連有事相求的電話,都很難接到,只有在悲劇發生後,才會被人談論。
小美失蹤了。孤單的少女,終於成為討論焦點,人們說以前對她很好,說對她的印象怎樣,但說到底,她還是選擇離開,像煙一樣消失,沒人說得清楚原因,不只因為她是邊緣人,更因為人與人之間,既是自顧不暇,又害怕彼此打擾,即便想伸援手,也會在半途自動收回。
黃榮昇從劇本到完成電影,花了3年,但故事的醞釀,其實應該是44年的人生體悟。他建構出孤獨的雛型,帶人走進裡頭,卻如大家談論小美一樣,這裡講一句、那裡講一句,仍舊只能摸出,孤獨粗淺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