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指七十幾年前的台灣人站在抗戰的統一陣線,就如說台灣沒有人到中國參加抗戰一樣,都是不符史實的。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無條件投降,台灣被國民政府接管。戰後(尤其是一九四九年)來台的中國軍公教與一般民眾,抗戰的歷史記憶猶新,與大部分生活在中國的人相同,每年十月二十五日的「光復節」是他們抗日勝利、「解救」台灣的神聖節日。在這個國定假日,台灣人也跟著放假一天。
歷史研究依賴客觀的文獻資料,首先要鑑定史料,不相干的資料捨得丟,但歷史事件的解讀卻經常是主觀的,也是所謂話語權的爭奪。日本殖民台灣是歷史的事實,台灣走上現代化,公共建設與農業、衛生、教育進步也是事實,然而,亦涉及現代性問題,以及日本帝國壓榨殖民地的本質。日本時代的台灣人,對中日戰爭的體驗與中國人民截然不同,並因生活經驗之不同,對日本人的態度大相逕庭。大抵上,仕紳、地主或生活優渥的人對日本統治褒多於貶,相對地,市井小民、貧苦工農,則貶多於褒。
戰後迄今,台灣擁有多元族群,包括戰前即已生於斯、長於斯的原住民、福佬、客家,以及戰後來台的中國人、新住民。面對第二次中日戰爭、大東亞戰爭(太平洋戰爭)的史觀,應存異求「同」,這個「同」就是同理心,尊重每個人對日本、對抗戰的不同史觀。
連戰的「兵車行」,讓多年來紛亂惡鬥的台灣朝野有了新的共識,並提供各族群省思的空間。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連戰,一路生活優渥、仕途順遂,當過駐外大使、部長、行政院長、副總統,有什麼政績,一般人並不清楚,但與他有關的趣事卻讓人莞爾:學政治的他當交通部長是「政治上軌道」;到立法院作施政報告,說要規劃「柳丁風景特定區」,把野柳和墾丁當作「柳丁」了;有一年藝文界新春茶會,他還把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行健以及台灣的飯島愛現象說成「高島愛」。
讓我對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二○○○年大選期間,他發表聲明要當台北市仁愛區十九鄰鄰長,新聞喧騰一時,隨著選舉的落幕,沒有人再注意這件事。聽說他真的做了幾年的鄰長,我很好奇他如何執行「鄰」務?如何送房屋稅單、收廟會丁口錢?一般「鄰」民可以隨時去見「鄰長」?不過,天生尊貴的人願意參與里鄰瑣事,或五體投地親吻土地,總是好事。
當年汪精衛從重慶叛逃,輾轉到南京組織傀儡政權,聲稱是為了推動和平運動,保護中國人民生命財產的安全,從此中國境內的重慶、南京,有兩個國民政府,兩個中國國民黨中央,皆用中華民國國號,魚目混珠。不過,汪精衛最後註定悲劇收場,因為他的靠山日本在戰爭後期敗相已露。
連戰到中國參加抗戰七十周年紀念,聲明不是為了名利,而是為了下一代。雖然台灣各界一片撻伐,他也不在乎,中國日漸強大,台灣似乎遲早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他戮力於千秋萬世的統一大業,雖千萬人吾往矣,何況還有十幾億中國人會為他喝采。
成王敗寇終究是歷史鐵律,連戰閱兵回來,接著慶祝他與連方瑀的金婚,一門六人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分別寫文章「吟詩詠歌慶金婚」,引發各方嘲諷,同樣讓外型嚴肅如老K的他,多了幾分冷面笑匠的喜感。
諸葛亮《後出師表》後世雖有真偽之爭議,但開頭一句「先帝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早已深入人心,經常被現代人拿來黨同伐異,也給予威權時期蔣家政權「反攻大陸,消滅共匪」戰略目標,提供簡明扼要的「歷史」法則。《後出師表》講的「先帝」應是中國國民黨念茲在茲的蔣總統,如今情勢逆轉,許多人識時務為俊傑,由反共變親共了,歷史的荒謬性在此展現無遺。
*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