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在這裡,有人對我講述的故事更生動有趣和不可思議。這是一個有關全中國務實大辯論的故事,香港的中國學者和文明社會的活動人士可以並且確實參加該辯論。中國社會是如何將市場經濟的效率(開發能夠與美國創業精神相提並論的本土創業精神)和一定程度上的公平、社會團結甚至「和諧」結合起來的?……
可以肯定的是,意識形態框架依然意義重大。胡主席不會尋求他所謂的「民主資本主義」,即將成為前總統的喬治.布希也不會接受「具有美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但在大標籤下,現實往往令人吃驚。比如,大多數人都認為美國是小政府國家,中國是大政府國家。但中國學者王紹光估計,在當今中國,中央和地方政府加起來還是只重新分配了國內生產總值的二十%左右。在美國,這一數字要高得多;有多高取決於你所在的聯邦州,但藍色的美國政府重新分配的國內生產總值肯定要比紅色的中國多。
真正重要的是什麼有效。一些香港人甚至將這種複雜的務實主義延伸到政治制度中。他們說,這不僅僅是民主或不民主,白色或黑色的問題。還有許多民主的陰影部分。有一個引人注目的建議是,香港「選舉」特首的制度——主要由所謂的功能界別(不同的經濟部門、宗教組織,甚至還有二十名中醫代表)提名的代表組成的選舉委員會與當局的最終任命相結合——是中國領導層關注的模式之一,後者正在考慮如何將其所謂的民主延伸到自己的制度中。
如果這是真的,那將非常吸引人,也將是一種進步。但二○○八年美國總統大選的那一幕在我的腦海中依然歷歷在目,使我無法相信這完全是民主。沒錯,在絕對的暴政和自由民主之間有許多變體,但途中的某個地方有明確的界線;這條界線並不難找。一測便知:如果你不知道誰將贏得選舉,你可能在一個民主國家。我們不敢肯定歐巴馬將獲勝——記得吧?……這條基本的界線清楚明瞭。
然而,關於社會經濟制度—關於增長、社會團結和環境可持續性或者公共和私營部門之間的複雜權衡,我確實相信,在市場經濟的世界中,已經不存在非常清楚的界線,也沒有黑白之分。像中國大陸一樣,香港甚至台灣也在複雜、有時間接的談話中討論在中國社會中該怎麼做,因此,中國決策者與印度或者巴西的領導人坐下來討論:那麼在你們那裡怎麼處理這個問題?這是完全有意義的。這也是我們在這裡試圖做的。
肯定參觀過香港的大英帝國詩人吉卜林在一首題為〈東西方民謠〉的著名詩歌中寫道:「啊,東方是東方,西方是西方,永無交叉……」如果當初這是事實的話,現在可不是如此了。它們總是融合在一起。該詩中還寫道:「……既沒有東方也沒有西方……當兩位強人面對面站著時……」如今,更像是:既不是東方也不是西方,當虛弱的政府在過熱的星球上試圖滿足不安民族的要求時。
二○○八年
*本文選自印刻文化出版《事實即顛覆─無以名之的十年政治寫作》;作者提摩西‧賈頓艾許(Timothy Garton Ash)為英國牛津大學歐洲研究教授,聖安東尼學院以賽亞‧柏林教授研究員,史丹佛大學胡佛研究所高級研究員。為《衛報》、《泰晤士報》、《紐約書評》等報刊撰文,並出版多本著作。代表作品有:《檔案羅蜜歐》、《吾民》以及《事實即顛覆─無以名之的十年政治寫作》。